陸離沒有打斷鄭玄的話開口提問,他只是安靜聽著。
鄭玄嘆了一口氣:“那個村子曾經信奉太平道,那個年輕人哪怕在黃巾亂後也……他是後來才變成瘋啞巴的。”
陸離不由一愣,鄭玄說的隱晦,陸離卻聽得明白。
那個年輕人想來是張角的忠實信徒,哪怕在黃巾事敗之後也沒有改變,村子裡將他變成了啞巴,說他是瘋子,是在保全自己,但又何嘗不是在保住他的性命呢。
這種事情民不究,官不究,真追究起來大漢得死不少人,畢竟張角走過的地方涉及大半個大漢,太平道教的信徒何止百萬。
因為鄭玄不瞭解前情,想來在對方的理解中,石錘是因為怕這事引起陸離的仇恨與傷心,才對此緘口不言,他的《周易》學的雖好,卻也沒有玄幻到什麼都可以看得出來。
真有那樣的人,都不用人來對付,老天都不會讓他活下來。
全天下多少士人看過陸離的《陳情表》,沒有人不知道陸離與黃巾的仇恨,可實際上到底怎麼回事,如今就只有陸離與石錘知曉了。
未來史書工筆,陸離與黃巾、與張角,他們之間是有滅族之仇的敵對雙方,可此刻陸離與石錘清楚,他們有過怎樣的緣分。
瘋啞巴,一位張角的忠實信徒嗎?
此刻距離張角的死亡,已經過去將近六年。
石錘到底為什麼會對自己保持緘默呢?
抬頭對上鄭玄帶著擔憂的注視,陸離垂眸,他順著對方的猜測道:“先生不必擔憂,離並非為仇恨所困之人。”
他若當真是,先帝在時,自己最為權重的時候,就該對黃巾餘孽出手才對。
況且真說起來,哪怕不說他們之間存在的私人交情,他跟張角之間也委實算不上仇恨,因為真正的滅族兇手其實是親爹。
只是其中種種,難以為外人道也。
親爹參與的戲份沒法說,張角同樣沒法說。
哪怕亂世將來,你收編黃巾軍這沒什麼,殺人放火受招安的事情雖然在宋朝成為一時特色,卻不代表前朝沒有類似的事情。
可如果你跟張角有什麼念念不忘的拉扯關系,那可就無容身之處了。
陸離看起來好像沒有受到什麼影響,但是鄭玄清楚看到對方跟石錘一起出去了,他們行走的方向正是瘋啞巴所在的村子佔據的地方。
鄭玄忍不住嘆了口氣,理智上他願意相信對方不會亂來,但有的時候一旦疊加了一層仇恨debuff,再理智的人也會做出瘋狂的事情。
“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1】,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啊。
————————————————————
雖然昨天沒有將瘋啞巴的事情告訴陸離,但是當陸離提出想要看看對方的時候,石錘沒有拒絕,只是沉默的帶著路。
他大多時刻都是沉默的,他們有著最多的相處時間,非必要時刻最稀少的交流,卻又分享著彼此最為深刻的秘密。
很難去具體形容他們兩個之間的關系,不是朋友,不是家人,亦非主僕、從屬。
他們像是一場相遇的參與者與見證者,一場失敗掙紮後的兩個遺物。
不同的地方在於,陸離已經開始向前開,他開始走向自己早就規劃好的未來,石錘卻好像依舊被困在原地,他自願被困在寫有張角名字的方寸之地,畫地為牢。
可其實,陸離的未來也沒有那麼明確,他有時候會覺得自己還不如畫地為牢的石錘來的自由。
有時陸離看著石錘沉默的守護著自己,甚至會覺得他們兩個像是《等待戈多》中的那兩個流浪漢。就那樣互相拽著彼此,等待著一個空有名字卻不知道到底是如何的存在。
路上,陸離問:“他認出你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