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聖人之下的修為,對敵聖人境,這絕對是世間最瘋狂的事,也是世間最愚蠢之事。
不說人群中諸般嘲諷,就是坤元殿諸子,也露出不少隱憂,他們長於點墨門中,自小便與師父相伴,自是與聖人境的師父,餵過許多次招,也自然明白這之間的差距,是以對李知焉此番舉動,不甚明白,也甚是理解。
不明白,自是對其這樣明顯送死的行為。
理解,自是理解其出手的必要,師父遇險,是自己,也會挺身而出的,然而這一生中,以師父的修為,根本沒有涉險之事,是以最終,他們還是對這樣的行為,有些不解。
當然,最不明白和最是理解的,卻是林逋隱,就這番勇氣來說,林逋隱知道,李知焉一直都不缺乏,他不明白的是,李知焉為何會有這樣的信心。
不錯,就是那種成竹在胸的底氣,散發在其眼中,臉上,身上的每一處。
至於理解,他當然理解,他是他師父,自靈隱寺事件開始,他便知道。
不說是他師父遇險,就是一位陌生人受到不公正對待,他也是要挺身而出的,只因他是李知焉。
也正因為這點,他主動成了他的師父,讓他在臨老時,無不對此番決定,感覺自己的英明果斷。
不過此時,他卻不想他擋在自己身前,只因他是他師父,他也有自己的驕傲,曾幾何時,這種驕傲足以讓曠世逸才低頭,亦如今日李知焉一般,他,除了是他師父外,還是曾令暴虐惡徒、嗜血魔族聞風喪膽的世間“第一草書”,也是令世人舉目仰望的“萬卷書聖”。
所以他迅速拉住李知焉臂彎,也適時阻止了李知焉腳步,繼而慈愛的笑意,夾雜著和藹的話語,朝李知焉送來,只見他道:“知焉,你好像忘了一些事情。”
李知焉一愣,有些不明就裡,疑惑道:“師父,我忘了何事?”
林逋隱一笑,道:“比如,你忘了我是你師父,你忘了你師父,乃當今聖人,是以這種事情,還是交給為師,方為妥善一些。”
李知焉垂首,看向林逋隱胸口,一大片紅,眉頭瞬間蹙緊,沉吟好久,才展顏一笑,道:“師父,你還是留著身子骨,知焉為你養老。”
聽到如此話,若在平時,林逋隱定會深受感動,說不得當場涕零,然而今日他卻板起臉說道:“不行,老夫一把年紀了,也算活夠了,你或許不明白,到了師父這個年紀,最不願見的,便是這白髮人送黑髮人.......”
林逋隱忽然頓在此處好久,在思索一些事情後,終是在心底擊碎了某種猶豫,接著道:“師父從未命令你做什麼,於這次,師父卻要命令你退後,你可願意?”
說到最後,聲音已是微不可聞。
然而這種命令,如同哀求,所以說來,便有些好笑,李知焉卻笑不出來,不說笑,他的淚,已是盈滿那雙看似無情的黑色眼眶中。
若是別人,定會據理力爭一番,說著一些“您已深受重傷,不能再戰。”之類的話語。
但李知焉並非他人,倒不是他不想說這些,而是他覺得,說這些完全無用,畢竟啊,他師父何許人也,這番話,只會讓師父更加難受,所以最好的方法,便是按照師父近乎哀求的命令,退後。
不時,林逋隱轉首,望向身後的李知焉,極為滿意,並朗聲大笑道:“徒兒,師父一生,習過多種書法,其中不乏篆書,行書,隸書,及楷書和草書,但師父最為滿意的,卻是草書一道,且看為師與你獻技一二。”
如此情景,便好似一位父親,在自家孩子面前表演翻筋斗,忍不住要讓孩子們鼓掌一番後,才肯繼續表演。
李知焉不再是孩子,但他此時的行為,卻與小孩子無異,只見他迅速拭去眼角淚水,連連道“好”的同時,還應景的拍了幾下手掌。
如此這般,又讓群雄大跌眼鏡,心中不免想到,這到底是個怎樣之人,一會兒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一會兒又感覺此人,是如此的幼稚。
然而對林逋隱來說,李知焉如此,卻最是滿意,猶如那個心理上得到了極大滿足的父親,是以他高聲道:“知焉,看好咯。”
“好!”
“默而識之,學而不厭,誨人不倦,何有於我哉。”
林逋隱之言,還在繼續,如在誦讀一位古聖人的經典教誨。
與之一道的,則是他如鬼魅的身影,在落鳳坪上,拉出一道長長的殘影。
假若由一位書法大家從天上看來,就該知道,林逋隱以自己作筆,並筆走龍蛇,揮毫寫就的,正是他口中誦讀的經義,一筆呵成,行雲流水。
而收筆處,正是陸定國。
陸定國眉頭一皺,緊跟著臉色一變,不知何時,其手中已多了一面令旗,接著一展,朝林逋隱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