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行了幾步,李知焉鬢角的斑白,開始向滿頭擴散,就在這片刻時間,他好像受了數十上百年的心累,他的臉上,爬滿風霜,進而能清晰看到他的皺紋。
不錯,短短几步,就如走了一生,李知焉變老了,那黑色物質,讓其時隱時現,但僅現的片刻,便感知到了他的老態。
然而他卻毫不在意,他的眼中,他的腳步,只有一個目的,便是前方少女,正如少女踉蹌的腳步一樣。
不過少女揚起的嘴角,卻因此事,弧度變得小了不少。
李知焉自然感知到了當下自己的狀態,也看到了對方少女臉上的變化,然而他的笑意卻更盛,連同他的喉間,都不再哽咽,還有話傳來,雖然這話,好似來自未知的某處,但終究出自他口,是為他說。
只見他道:“玉兒,是不是我白頭的樣子,不大好看?”
赫連玉兒一愣,蒼白的臉上,一紅,咳嗽個不停,也因此,臉上更加的紅,她沒想到,他會喚她玉兒,她也想不到,這樣的問題,如何回答。
從內心來說,他白頭也好,黑髮也罷,都無所謂,但就當下而言,她不能說不好看,只因如此,會傷他的心,她也不能說好看,只因如此,他會繼續。故有些遲疑,一時間,竟找不到合適的詞句回答。
見對方遲疑,李知焉有些惶恐不安,撓撓頭後,接著道:“書上說,白頭偕老,世間又言,先乾為敬,所以這白頭,我先白為敬,不好看,你也將就看著,可...可好?”
有些小心翼翼,直勾勾盯著對方,希冀對方不要嫌棄。
赫連玉兒見他如此,會心一笑,笑眼中,滿是欣喜。
欣喜這樣的話,終是在有生之年聽到。
不過也有些遺憾,遺憾這樣的話,再也聽不到第二遍。
念及於此,有些幸福,又有些落寞。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側首向青雲一處看去。
她當然不是因此去耀武揚威,而是對李知焉未來的一種祝福和希冀。
回首時,還見李知焉傻傻的望著自己,又是一笑,點頭道:“好。”
他本想阻止對方如此,但她發現,自己根本阻止不了,就像根本阻止不了自己喜歡他一樣。
聞此,李知焉一笑,黑色物質掩映下,他笑得有些詭異,但在赫連玉兒眼中,卻是那樣的陽光,那樣的溫煦。
最重要的,還是她清晰的知道,她已走不了多遠。
不錯,這樣的距離,近在咫尺,只需三歲孩童幾個跳躍,便能達到的目的地,她已走不完。她的心跳在加快,正如她剛才說出那番話時。
也正是說了那番自己認為一輩子都難說出的話,讓她澎湃的心情,稍微平靜了些,但如今,她的心跳,再起,隨著他的身體機能退化,跳動不已。
即使走上一步,也要大口喘息。
好在她與李知焉的距離,已是很近,幾乎抬眼間,便清晰可見,對方的眼睫毛,對方臉上的紋理,就連對方瞳孔裡的人,都能清楚見到。
人生若只如初見!
這世間沒有如果,我們只好將每一次相見,都當成初見,就像李知焉,依然還記得當日,那個麵攤,那碗牛肉麵,還有那個明媚動人的少女,雖然那次見面,因為少女以紗遮掩,未曾見全,但她的眼睛,還是未變,還是那樣好看,她的眼睛,亦如當日一樣,還是隻有自己。
就像一位撒嬌的少女,需要人攙扶,才能走完腳下的路,赫連玉兒踉踉蹌蹌中,伸出了她的玉手。
李知焉知道,與其他少女不同,她如此,定不是撒嬌,定是走累了,這之間的距離,她走了一大半,定是累的不行,以她當下的身子骨,定是已竭盡所能。
所以李知焉也伸手來,一片黑色物質,便隨他舉起的手,一併帶來,令群雄,無不眉頭皺緊。
就是這樣令群雄膽寒的黑色物質,赫連玉兒卻能欣然接受,好似這樣一物,本就與自己天然親近,正如前方那少年一樣。
指尖相觸,兩顆冰涼的心,一顫,如寒冬時節,兩朵梅花的相遇,又好似深夜時分,靜懸在門口的兩盞冰涼燈籠,在機緣巧合下,南北方同時吹來的微風中,緩緩向對方靠攏。
或許這樣的人生,已圓滿,赫連玉兒在兩手相交後,便倒了下去,帶著那抹讓人愛憐,又美的驚心動魄的笑容,直直倒了下去,倒入遲遲趕來的李知焉懷中。
無語,淚自流。
不同於赫連玉兒的笑,李知焉淚流滿面,他知道,這世間,一個有趣的人,已離開了自己,這種事情,很是心痛,這種痛,清晰的在自己心間呈現,讓人無處可躲,唯有流淚,才會好受些。
當然,還有怒吼,帶著對世間的憤懣,帶著對天道的不公,徑直向天。
啊!
撕心裂肺的吼叫,恍如十萬大山最猛烈的獸吼,響徹在千里山河內。
如此,除了展示他的無能,還在展示他的痛苦,以這樣懦弱的姿態示人,他並不在意,正如他之前,並不在意世人對他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