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戴納一個人走進禮堂的時候,已經不知道是幾點了。但也許只有這個時間他才可以感到安心,因為整個城堡都入睡了。
繁星閃爍的天花板下,成百上千的南瓜燈漂浮在空中,從詭異的笑臉中透出半明半滅的藍光。暗金色的蠟燭都已經熄滅了,聚成圓圈,像絲帶一樣在半空中緩緩流動。裝飾物撤去了,地面上隨到處都是沒有清理幹淨的彩帶,糖紙和空了的啤酒瓶,一片狼藉,殘留著狂歡過後頹敗的氣息。十二面巨大的波斯水銀鏡依舊嵌在牆壁上,微微反射著月光,將巨大的禮堂又放大無限倍,似乎是要故意凸顯此刻的空曠。
戴納一個人慢慢地在剩餘的圓桌間穿行,盛會的零星片段不斷地在他腦海中掠過。燃燒的威士忌,淘氣妖精組合的主唱,洋溢著笑容的面龐,噴吐著火舌的紫色蝙蝠,空中灑落的糖果……戴納沉默地打量著四周,空曠,寂靜,黑暗,也許,這才是屬於他的時間,因為只有才這樣的時候他才可以感受到微漠的安寧。只有在此刻,他才敢安心地放下偽裝,享受黑暗帶給他的平靜。
戴納滑入舞池,想象自己站在燈火輝煌的禮堂,耳畔有流暢動聽的舞曲,身邊有一襲白衣的舞伴,他不會跳舞,只能閉上眼睛,張開雙臂,沉浸在幻想中在舞池中緩緩旋轉。
“既然都是一個人,為什麼不一起跳支舞呢?”戴納覺得自己好像一腳踩空掉下深淵,如同雕塑一般凝固在原地,有人?!
一個黑色的身影從角落中站了起來。盡管看不真切,但也可以從那人走路的姿勢感受到女性婀娜的身段。她走出來陰影,接著微弱的月光,戴納看到了這輩子見過最……怎麼說呢?最動人心魄的女性。然而,那種令人窒息的美麗只能讓他感到震撼,卻沒有任何想要接近的念頭,他心底翻湧的竟然是一種危險逼近的壓迫和恐懼。
“站在那裡幹嘛?”深紅色的面具遮住了上半張臉,嘴唇露出了一個迷人的笑容。
戴納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就好像那手不是受他自己控制一樣——牽住了伸過來的手,從指間接觸的地方彷彿傳來一陣令人震顫的電流,瞬間傳遍全身,然後腦中一片茫然的空白,甚至忘記了他根本不會跳舞這樣的事實。
黑暗的大廳裡上演著詭美的雙人舞,然而鏡子裡寂寞的禮堂依舊空空蕩蕩。
“你是誰?”戴納被指揮著,旋轉著經過一面鏡子的時候,瞥見了鏡子裡的景象,打了一個激靈,一瞬間清醒過來。
“我是世界上最著名的鬼魂——血腥瑪麗,”她笑著回答,輕盈地向後旋轉遠去,之後又旋轉著回到近前,飄逸的猩紅色裙裾如同火焰上下翻飛,露出白皙修長的腿。
戴納覺得自己被戲弄了,譏誚地說:“那麼我就是全世界最著名的吸血鬼——德拉庫拉——”隨後他立刻為自己的莽撞後悔了,緊接著說,“——那麼你也靠鮮血保持青春?”似乎是想把自己最初的那句話掩蓋過去。
“顯而易見。”她笑出聲來,空靈的笑聲伴著鞋跟有節奏的撞擊聲,成為午夜大廳中唯一的聲響,讓戴納覺得毛骨悚然。
“不過,你不是一樣嗎,戴納·芬奇級長?”女生輕描淡寫地說,藉著戴納手臂的力量向後仰去,同時腿向前提起,裙面形成了一個妖嬈的扇形,定格成為最後的姿勢。
一種徹骨的寒意浸透了戴納的每一寸身體,他的聲音顫抖了,“你到底是誰?你什麼時候知道的?”他下意識松開了手,向後退了幾步。
“你不覺得一直問同樣的問題很無趣嗎?不用擔心,我們都是一樣的,你知道,鏡子從不撒謊,”她悠閑地說。戴納一言不發,沉默地盯著她。
“你真的以為戴著面具別人就不知道你是誰了?這種把戲只能騙小孩兒而已,每天都戴著面具,生活在謊言之下,不累嗎?至少我已經厭倦了,”她解開了系繩,面具下露出了維爾莉特蒼白卻動人的面龐,“把你的也摘了吧,戴納級長。”然後她伸出手,摘掉了他臉上的面具。
戴納不知道自己臉上現在是怎樣一種僵硬表情,但覺得那表情一定滑稽可笑極了。
“放輕松,伯爵閣下,”維爾莉特踮起腳在他耳畔輕聲說,戴納可以感覺到她涼絲絲的卻是清香的呼吸噴在臉上,“你真是太有趣了,我覺得……我似乎有點喜歡上你了。”然後他感覺到有兩片像水一樣柔軟而冰涼的東西挨在他的臉上,然後慢慢地朝著下巴游移。
“停下——”戴納驚慌地說,推開了維爾莉特。
維爾莉特的表情就好像被人當面打了一記耳光一樣。
“對、對不起,”他急促地說,大腦很亂,後退兩步想要逃離。
“是因為那個女孩嗎?”維爾莉特聲音突然變冷了。
“什、什麼?”戴納警覺起來,停下腳步。
“你喜歡她,”維爾莉特眯起眼睛說。
戴納沒有吭聲。
“你為什麼不選擇適合你的呢?她是個人類,你們絕無可能!”
“這與你無關,”戴納簡潔地說,把手搭在門把手上。
“你會後悔的,戴納·芬奇!”
“不勞您費心,”戴納冷淡地說,風一般地離開了。
奈斯特在男生盥洗室吐完回到宿舍的時候已經很晚了,五張四柱床中,已經有三張落下帷幔,傳出了響亮的鼾聲。他扶著床柱,開啟箱子找睡衣,還是感覺有點暈頭轉向火焰威士忌果然比黃油啤酒的酒勁兒大多了)。奈斯特扯出自己的睡衣,直起腰,視線不可避免地落到了眼前的空床上,這張床的主人已經躺在校醫院一個禮拜了。
奈斯特冷哼一聲,最近他一直在試圖為戴納的行為找一個站得住腳的理由,好讓他自己心裡舒服一些,然而卻發現是徒勞的。但突然之間,他發現了一點不對勁兒的地方——連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注意到這樣的細節——戴納的箱子開了,過去的一個禮拜箱子都是鎖著的,露出一條黑色的縫隙。奈斯特抗拒地看著那隻已經落上薄薄灰塵的箱子,掙紮了很久,終於無法抵制內心的煎熬,開啟了箱蓋——放在最上面的禮服,不見了。
奈斯特冷笑一聲,合上箱子,覺得完全清醒了,只是頭疼得更加厲害。他扯掉自己的禮服,套上睡衣躺在床上,然而一個晚上,都只是聽著熟睡的鼾聲此起彼伏地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