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昕轉過頭看了眼李森,本想拿出指導員的領導身份訓斥他兩句。但一見李森那雙凶神樣的紅眼珠,和滿臉老長的大鬍子。徐昕心怯了,於是緩了口氣,但語氣仍然很生硬,“我是在和連長談工作。”
“我去看看陣地。”史柱國站起身,扔下兩人,獨自向前走了。
“指導員,我們都知道越軍打仗很猛,但咱也不能怕他們。我們不是已經打到這了嘛!撤回去,怎麼也比打容易些吧!”李森不依不饒堅持說。
“當然,你們打仗都很勇敢。但是,進攻難,撤退也難。萬一我們慢了,敵人圍上來,我們全連可都走不脫了。”徐昕見史柱國不愛理他,想要把自己的打算跟李森說說。畢竟李森是代理副連長,也是支部委員。
“沒錯,但是部隊後撤,總得有人壓陣。”李森硬氣地說。
徐昕向遠處抬頭看,“你看看,南邊哪裡還有什麼部隊了。”
“沒有上級命令,困死這也不能後退一步。”李森故意大聲。
“我們現在不是聯絡不上嘛!”徐昕努力勸說,“萬一上級允許我們撤退,而通訊又出現失誤,我們在這不是傻等嘛!”
“你的意思是?”李森斜著眼睛問。
“你也應該做做連長工作,儘快做好撤退準備。實在不行,我們自己向後撤。”
“門都沒有,你這是違反軍紀。”李森瞪起了眼睛。
“好好,你不說,我自己去說。”徐昕仍不肯罷休,邁步去找史柱國。
三四六高地共有三個山頭,卡在諒山通往北部山區的一條公路旁。
只要有中國部隊守住這裡,越軍大部隊就甭想透過,更甭想對我軍實施反包圍。
七連的任務就是擔任阻擊。
日落西山,夜幕漸濃。眼睜睜看著整整一個白天在寂靜中度過,陣地上一點戰事沒有發生。
快到半夜時,一個戰士來到陣地壕溝旁,喊,“吳江龍,輪你上崗了。”
吳江龍從貓耳洞中爬出來,打著哈欠,望著滿天星斗。
站在高崗上遠遠望過去,山巒與天空非常明顯地分成兩層。高出山尖部分,明亮的星光映襯著晶瑩的天空,灰白『色』的世界包著浩瀚的蒼穹,濛濛朧朧,茫茫蒼蒼。只有星光,不見月亮。
山尖下,濃黑的山體陰沉沉,漆森森,滿世界裡都溶入了稀奇古怪的東西。像人,像獸,像地獄,像深淵,像種種明亮時界裡絕沒有過的嚇人生靈。什麼都有了,可就是絕沒有仙境般地漂眇與神異。
吳江龍臥在戰壕裡向外觀察著。四周仍然是一片寂靜,沒有一點聲響。
人一旦靜下來,總會不由自主地想到一些陳年舊事。記憶帳本會自動開啟,無論是你欠人家的,還是人家欠你的,總要翻過幾個來回才肯罷休。
吳江龍想家了,第一個想到的還是他老爸。
部隊後撤,意味著戰爭即將結束。他這個跟老爸鬧翻了的兒子,還是要回家,還是要與父親見面。想想跟老爸鬧翻時的情景,老爸拂袖而去的身影。吳江龍現在什麼都理解了。老爸雖然出於私心,但畢竟還是基於父子之情。戰爭打的這樣殘酷,死了這麼多人。萬一自己也在死亡通知單裡,老爸面對這樣的結果又將會如何呢!他會痛罵,還是會痛哭!
接著他又想到了劉嶽,這個比他早一年的老兵。一同過境作戰,一同出生入死,在戰場上凝結成了生死戰友情。
“劉嶽,你一定要活下來,再過幾天我就回去看你。”吳江龍難得地在心裡叨唸出這句話。
在十七天的戰爭中,吳江龍還是第一次靜下來有了回想的心情。也許是要回家了,也許是戰爭要結束了,也許是不再死人了。種種遐想一下子便充斥到了他的大腦中。
“媽的,怎麼婆婆媽媽起來了!”吳江龍暗罵自己一句,想努力回到現實中來。
身邊的戰友一個個倒下,他總覺得他們的仇還沒有報完。戰爭就這樣結束了,不再有龜兒子找打了。諾言沒法實現,自己憑什麼去面對死去的兄弟,拿什麼去對他們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