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淩又做夢了, 夢境是原身鄭姝婉十歲那年的一段記憶。
那段記憶對原身鄭姝婉來說, 就像女紅師傅在帕子上繡得牡丹花一樣,不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淡去了那鮮豔的顏色。
悶熱了半個月的天氣在那天午後終於下起了瓢潑大雨,一朵朵水花接連在青石鋪就的路面上綻開, 涼絲絲的風不斷吹來,消去了空中殘餘的最後一絲熱氣。
黃豆大的雨滴落下時,鄭姝婉和小丫鬟彩兒正走在回房的路上。彩兒的手中還抱著剛從書房拿來的幾本詩詞。書房距離鄭姝婉所住的絳雪齋並不遠,鄭姝婉又不願意身邊跟著那麼多丫鬟, 因此就只帶了彩兒一個小丫鬟,出入書房也比較方便一些。
她們出來的時候雖然悶熱,但也料不到大雨說來即來, 因此身上並沒有攜帶雨具。
鄭姝婉看了眼不遠處掩映在花木中的南雪亭,那是離這裡最近的一座建築物了,便讓小丫鬟彩兒把書藏在衣裙下,帶著她快步走了過去。
南雪亭是一座方形石亭, 結構小巧古樸, 周圍種著不少花木,是供人休息、觀景的好地方。
鄭姝婉卻顧不上欣賞眼前的雨景, 從彩兒手中接過書籍,好在她們跑得快,書又被保護在衣裙下, 只不過被淋濕了幾點,她這才鬆了口氣。
剛松完氣,身旁的小丫鬟彩兒就悄聲道:“郡主快看, 真是稀罕事,曲媽媽竟然也會對府裡的僕婦那麼客氣,竟然主動在前面帶路。不過她身後的那個娘子,怎麼看著那麼眼生?”
鄭姝婉順著她所指,果然看見曲媽媽遮遮掩掩的領著一個僕婦正走在通向花園盡頭的那條小徑上。雨下的大,南雪亭這裡又都是花木,若不是彩兒眼尖,鄭姝婉還真是留意不到這二人。
曲媽媽是母親的心腹,仗持著母親重用她,在這王府裡一向是橫著走的,幾時見過她這般小心翼翼。事出反常必有妖。鄭姝婉的目光不由落在她身後的那個僕婦身上。
那個僕婦年紀比母親大不了多少,二十七八歲的樣子,身形高挑,面色白皙,穿著一件寬松的深栗色長裙,舉著手中的傘,一步一步的跟著曲媽媽。
兩人越走越遠,鄭姝婉看著那個僕婦漸漸消失在茂盛的花木之中,忽然察覺到了一絲不對,那個僕婦絲毫沒有女子所特有的姿態,她雖刻意放慢了腳步,但完全不顧及身上的那件深栗色長裙,任由裙角浸泡在雨水中,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頭上又光禿禿的沒戴任何首飾。
還有她舉傘的姿勢,說不出的古怪,鄭姝婉所見過的女子裡從沒有那樣舉傘的,這種舉傘的姿勢,她只在父王那裡見過。
那根本不是一個僕婦,而是一個妝扮成婦人的男子。鄭姝婉仔細的想了想,不錯,那娘子麵皮雖然白皙,但是下巴上卻有些青色,顯然那是還沒有完全清理幹淨的胡須。
鄭姝婉回頭吩咐小丫鬟:“彩兒,那邊的月季花開的不錯,你去給我掐一朵來。”
彩兒自然不願冒雨去採花,不過卻不敢透出不滿,只道:“郡主,雨下的這麼大,那些月季花早被雨水浸泡濕了,顏色不會好看的,香氣也早被雨水沖跑了,採來有什麼用呢?”
鄭姝婉橫了她一眼:“要你去就去,哪來那麼多話。”
彩兒只好不情願的下了亭前的石階,小心的提著裙子,飛快的去採了一朵最近的月季花。
鄭姝婉看著她的動作若有所思,彩兒身上的那條裙子是她今年端午時賞給她的,料子不過是尋常的淺綠縐紗,上面的繡花也是府裡的針線房繡得尋常圖案。
比這件還精美的長裙彩兒也不是沒有,鄭姝婉從不苛待身邊的丫鬟,大節小節總會賞她們一兩件七成新的衣裙。所以說這件縐紗裙對彩兒來說不是多麼珍貴,可她卻提著裙角,一副生怕裙子被地上的雨水沾濕的樣子。
“郡主,我摘的是您最喜歡的杏黃甜,你看還沒完全開展,裡面還有股清淡的香氣呢!”彩兒摘回花來怕鄭姝婉不滿意,連連說道。
鄭姝婉的思緒被她打斷,心不在焉的從她手裡接過那朵月季花,在鼻下輕輕嗅了嗅,忽然想到了什麼,猛地站了起來,吩咐她道:“等雨一停你就馬上去最近的燕玉閣,以後誰問起,你都要說這段時間和我一起到燕玉閣避雨去了。我去去就回,你在燕玉閣等我,小心不要讓人看見你是從南雪亭出來的。”
吩咐完彩兒,鄭姝婉就一頭紮進了那無數雨絲織就的漫天水簾中。曲媽媽和那個“娘子”選擇花園中的小徑,多半是要去往花園中唯一的建築——天香樓。
鄭姝婉一路撥開無數撲打在臉上的花木,顧不上擦掉臉上的雨水,只想盡快到達小徑的盡頭。曲媽媽這麼小心謹慎的引一個男子到天香樓,一定有所圖謀,就是不知道她圖謀的是什麼,會不會對母妃不利?
鄭姝婉邊走邊想,等她穿過一大叢碧綠的萱草,天香樓的屋簷一角終於露在了鄭姝婉面前。
曲媽媽果然站在天香樓的入口那扇白漆門內,機警的注意著周圍的一舉一動。
好在鄭姝婉也沒想到要走正門,去年和父王一道在天香樓賞雪時,父王帶她從天香樓的一個偏門進入到了樓內,說是這道偏門是原來建造天香樓時工匠們為了方便特意留得,只不過後來很少有人知道罷了。
想不到今日有了用武之地。
鄭姝婉小心的繞到那個偏門,好在雨下的大,什麼聲響都消失在了雨聲中,鄭姝婉又是穿的最不顯眼的湖綠色衣裙,她人又機靈,趁著曲媽媽一時不察,人已經來到了偏門。
偏門設在東邊,深暗色的木面上雕刻著八仙過海的紋樣,不知道的人只以為這是裝飾用的隔扇,絕想不到這是一扇可以推開的偏門。鄭姝婉伸手輕輕一推,藉著雨聲的掩護,悄悄閃到了裡面。
天香樓的一樓是一明兩暗的格局,寬敞的廳室當中擺了架楠木圍屏,周圍疏疏落落擺著一堂楠木傢俱,並無那個僕婦的身影。
但是很快,鄭姝婉就聽到東首那間房傳來兩個人低低的說話聲。
說話的內容是什麼,她一個字都沒有聽清,但是裡面說話的一道聲音,她卻非常熟悉,正是她的母妃。
很快裡面的說話聲就被一股很奇怪的聲音所取代,鄭姝婉本能的覺出不對勁來,便大著膽子往東間走了幾步,東間的隔扇上糊著高麗紙,她輕輕撕了條小縫,剛好看見地下扔了一條深栗色的長裙,上面覆著一身繡著纏枝花卉的衣裙。
再往上,那張紅木嵌螺鈿理石羅漢床上,她的母妃柳氏正和一個陌生的男子擁在一起。
沈淩猛地醒了過來。
在外間值夜的幽萍聽到動靜,忙走過來道:“郡主又做噩夢了。”
沈淩嗯了一聲,那一幕留給原身的印象太深,導致她穿來這麼些天,幾乎天天都能夢到當年的那個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