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船北上,再過江水,元棠的心情反而不如來時輕松,他對齊州出任後的生活有無限嚮往,那種終於可以做點事的感覺,而對漸離漸遠的襄京也有牽掛。
不知和封淙何時才能再見,元棠沒和封淙說些什麼,但又能說些什麼呢?他匆匆出發,真對封淙表明自己的心意,若封淙不能接受,從此是不是就一別難再見,到時候他找誰哭去。
可是不說……以太後的行動力,待封淙封王,八成就要給他找媳婦了,等他們再見的時候,封淙不會已經有妻有子了吧。
越想越覺得前途一片黑暗,元棠在船艙裡翻來覆去唉聲嘆氣,都驚動了給他守夜的小廝,以為他夜裡發噩夢。
經過上筠,元棠特意到上筠軍府拜見桓王。
以元棠的身份,雖在太學時與桓王有師生之名,卻也不敢奢望桓王接見,王府派個管事或幕僚接見他都已算是看得起他。
沒想到桓王居然親自來了,元棠誠惶誠恐,整肅衣衫,拜見桓王。
桓王依舊容顏和藹,面色有些疲憊,聽說元棠即將到齊州上任,勉勵一番,又問起京中諸事。
得知寶祥殿著火內情,桓王撫襟而嘆:“陛下信任蕭氏,但也放縱太過,宮禁之中,怎容蕭氏胡來。”
桓王又說:“封淙以身涉險引蕭擅之上當,實在太冒險了。當初我並不同意太後接他回宮,他對太後心懷憤恨,不會聽憑太後安置,定要攪出一番風雨。”
元棠心中一動,轉念一想又明白過來,桓王是宗室元老,當年與先太子似乎很親近,照顧封淙多年,關於先太子去世的內幕,桓王應當也知道。
桓王倒對元棠毫無驚訝的表情感到意外,他笑呵呵說:“看來阿淙很信任你,他這孩子,看著剛硬不羈,甚少對人放下心防,沈家三郎算一人,你也算一人。哎,年紀大了不能久坐,你陪我出去走走。”
元棠與桓王來到王府中小花園裡,桓王遣退左右,說:“當年先太子歸朝,先帝已立當今聖上為太子,因痛惜先太子在北晟受苦,未撤文熙太子封號。太子在北晟流落多年,有感於山河喪亂,回朝後更以收複山河為志,北晟集軍頻擾,先帝也依仗太子施政之能,仍讓先太子參議朝政,這才埋下禍根……”
“其實太子所主張行兵北境,朝中並非人人支援。沈家三郎之前亦上奏此事,朝中也無甚推崇。夏國偏安已久,君臣百姓都安於南鄉富貴,難與北境諸部爭鋒。”桓王唏噓道。
“先太子認為北征是個好時機,因此力促朝政軍武革新,然而他這麼做也觸及諸世家根本,當時,連沈尚書也不太贊同文熙太子所為。封氏自坐擁南國江山,多依仗世家,先帝擔心世家離心,也不想外鎮軍兵力過多威脅朝廷,加之彼時先帝龍體日衰,朝中兩位太子之爭愈演愈烈,先帝恐大行後再度發生百年前兄弟鬩牆二分之事,萬不得已做了個決定……”
元棠那天聽到太後與封淙談話已知道先太子過世很有蹊蹺,聽桓王所述才理清始末。皇室之中血雨刀光完全不亞於戰場,文熙太子就這樣喪於親人之手,更讓元棠的震驚的是,桓王居然將這些秘密都告訴他。
元棠更覺惶恐,桓王卻道:“你追隨殿下,遲早會知道這些事,不如我先告訴你。你若不知穩重隨意宣揚,我亦有辦法讓你無法開口。”
桓王微微而笑,元棠才發現他們雖在花園中,四周都守著桓王的近衛,隨時警惕,而元棠來拜訪桓王,並不敢多帶隨從,袁德還在外院等候,元棠驚得背後一層冷汗,忙道:“定不妄言。”
桓王撫著鬍子輕輕笑了,無威脅之意,更像與元棠安開了個玩笑。
“太子去後,先帝不忍見封淙與先太子極其相似的模樣,遂將封淙送到上筠,而後,陛下又令他在上筠修行。”
“封淙剛到上筠的時候滿身戾氣,先帝命我隨時監護他,說來慚愧,這些年我也一直擔心他會怨恨封氏,”桓王說,“然而我多年觀他言行,他並不是心胸狹隘之人,也不會被仇恨矇蔽雙眼,只是關於文熙太子,他始終放不下。”
殺父殺母之仇,身為人子,怎麼可能說放下就放下。
桓王遺憾道:“他自小聰敏,若能長在宮中,那該……唉。”
嘆息一番,桓王卻問起元棠兵法學得如何,元棠打起十二分精神應答,桓王見他記得熟,還是叮囑他:“武事不可滿足紙上,你將入軍中,還須於行伍間歷練。”
元棠越發恭謹道:“是。”
桓王審視元棠,道:“你是不是認為,我將那些兵書交予你,是因為你跟隨封淙。”
元棠抬頭望著桓王,便見桓王無奈嘆息。
元棠忙道:“學生知錯了。”
他自稱學生,桓王面色稍霽,說:“你生在將門,無焦躁之心本是好事,但也太缺好勝之志,多儒仁而少決斷,機敏卻無大志。你將來執武,需知生從死中求,要為將便要成為國之將。”
元棠感覺自己被桓王一雙眼睛看穿了,像小時候抄作業被老師發現,盡管他習武和研習兵法一直很用心,還是慚愧難當,說:“學生謹記在心。”
嘆了嘆,桓王又道:“我且問你一個問題,當今世道禍亂未消,南夏、北晟各有強兵,劃分山河,你認為如何才能稱之為強兵?”
元棠慌了神,來回搜尋看過的兵書和手記,根本不知該怎麼回答,想按兵書扯上幾句,看著桓王的神情卻扯不出來。
桓王說:“你想不出來就先不要回答,等你想出來了,再來告訴我。”
說罷桓王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