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淙說:“太後現在是不是特別後悔殺死我阿父?”
太後身形猛然一震,影子在帷幔上虛弱地晃動,元棠揣緊袖口,十分努力才控制住自己的呼吸聲。
“我沒有殺他,”太後的聲音如她身體一樣顫抖:“你怎麼能這樣汙衊你的祖母,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
“你一直這麼怨毒麼,給我跪下,跪下!”元棠從未見過太後如此失態,守在門外的素紈也注意到異常,不由得向門邊探身。
封淙背對元棠一側,放下水壺,跪在太後面前。
太後氣得發抖,四處尋找,從圖紙下拿出一根做沙盤用剩的木條,狠狠抽打封淙,沒兩下木條就斷了。
元棠彷彿也被抽在心上。
封淙站起身,直面太後,說:“對,不是您親手殺的,因為那時您正誘導太子孺人謀殺我阿孃,同時忙著收攬權勢,無暇顧及其他。”
“而你的丈夫和兒子已密謀給我阿父下毒,我阿孃死去的訊息是您給他的另一道催命符。你沒有親手殺死他,但你害死了他。”
封淙話中的冰冷如同寒冬夜雪,被揉碎撒開,覆蓋了所有聲息和知覺。
“我想阻止的,”太後滿目驚痛,無力地坐到軟榻上,“可是已經來不及了……”素紈實在看不下去,躬身進入屋子裡,扶著太後,責備道:“殿下您不能……”她看到封淙的神色,不自覺噤聲。
太後閉上眼睛,再正睜開時,眼中恢複幾分清明,她揮揮手,素紈猶豫了一下,退到門外。
“關於你的母親,你可以恨我,她沒有錯,只是太子妃的身份不合適她,而你父親又太在乎她,”太後道:“你不能懷疑我對你父親的用心。當時對他已經很不利,他應該娶一門閨秀,這樣才能穩固他的地位,保證他安全,我只是沒想到……沒想到……”
“先帝也有不得已,你父親始終是我和先帝的驕傲,我們以他為榮,他是我們最優秀的兒子,這一點永遠不會變。”
封淙卻彷彿不屑於恨,他說:“太後的引以為傲,就是讓他時候也不得安寧麼?”
太後說:“只要我還在這世上一日,絕不會讓人動他的封位。你不必為這件事生氣,沒有人能撼動他,我去後,你也可以繼續為他保有封號,你做得到。”
封淙說:“太後既然想將我扶持為王家後盾,我是不是也可以與太後換些籌碼,您從我這裡得到的,總要用一些東西與我換吧。固然我是太後兒子的兒子,這身骨血都是您的血脈,但還有一半屬於我母親。就當我為阿孃的另一半換取一些那東西。”
太後對封淙這種說法感到不悅,但不想在眼下發作,她眯起眼睛,說:“你想要什麼?”
“我可以與太後合作,從此聽您派遣,”封淙說,“我希望我阿父改封為文熙皇帝,阿孃追封為皇後,與阿父共葬皇陵。”
“什麼!這……你叔父不會允許。”太後彷彿從未認真看過封淙,她藉著火光打量他,“這難道才是你一直的想法?你不該這麼想,也不該說出來,你叔父已經登基近十年……至少現在你不該這麼想。”
“如果我想了呢,”封淙問道,元棠看不到他的表情,卻幾乎可以肯定,他眼中一定反射著諷刺和銳利,“如果我想了,是不是也會因為不合時宜,不合於夏國而遭到抹殺,像阿父一樣。”
“你閉嘴!”太後斥道:“改封皇帝關乎國朝,關乎不只你一人的性命,不是兒戲,也不是你該拿來意氣用事的籌碼。”
細雪無聲飄落,將寒冷的空氣帶入室內。
“太後,我也一直想問您,”封淙認真地說:“如果當初您知道先帝和陛下所為,您會救我阿父麼,還是會和他們一樣。”
元棠看到太後的眸光閃了閃。
封淙說:“我並不懂你們的爭奪,我只知道,如果阿父還在,太後您應該無法像現在這樣,身處後宮依然能影響朝局。太後,您知道麼,阿父臨終前最後一次見我,他要我發誓,永遠不要報仇。”
太後如同遭受了一場從虛空中襲來的打擊,顫抖著張張嘴,她沒有出聲,驚訝、悔恨和悲痛種種神色在她臉上出現,最後她失聲痛哭起來。
雪夜裡,宮人攙扶著太後離開流響居,她的背影顯得有些瘦弱。
封淙拉隔扇,目光落在元棠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