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坐的肩輿在前,元棠與隨行宮人跟在後面,路過的宮人們紛紛退避行禮。走到湖邊時,太後擺了擺手,隊伍的方向一換,朝花園走去。
東風濕暖,正是草長鶯飛時,肩輿在一圃牡丹前停下來,太後沒有下輿,只讓宮人採摘初放的牡丹和花苞。
元棠小聲向旁邊的宮女搭話:“這位姐姐……”
“噓,別出聲。”宮女肅容斂眉。
元棠只能閉嘴。
穿過一片芳菲將盡的海棠花,經過石橋,上了一道蜿蜒的步廊,廊道東折,隔出一方僻靜宮院。
肩輿停在最大的宮室前,太後下輿,隨侍宮人跟入殿內,元棠被安排在外等候,過了一會兒,裡面傳元棠進去。
地衣軟厚,踩上去沒有一點兒聲響,太後換了衣裙,垂髻斜插兩支金釵,坐在描朱鳳榻上,她身後是三幅螺鈿漆屏,右側小案上放著剛才花園裡摘下的牡丹花。
禮罷,元棠稍稍抬頭,終於看清了太後的容貌。
太後年輕時一定是豔壓群芳的美人,他想。
即使現在,年華在她臉上留下細紋,在發間撒播霜色,也不過是為她沉澱雍容,太後的美不僅在皮骨,更在韻致。
同時元棠又感到些許熟悉,他從太後臉上看到了封淙的影子。
尤其是一雙眼睛,除了瞳色和年齡不同,兩人的眼睛幾乎是一樣的,都在流盼生輝時暗藏淩厲。
旁邊的宮女輕咳一聲,元棠忙低下頭,意識到自己居然盯著太後的臉看,宮女的目光冷颼颼落在元棠身上。
太後卻和煦地笑著說:“他小孩子家家懂什麼,不要緊,你抬起頭來,告訴我,剛才在看什麼?”
元棠忙起身告罪,才說:“啟稟太後,臣覺得太後像臣認識的一個人。”
“哦。”太後說,“我兩個兒子中只有大兒子長得像我,我的孫子像我的大兒子,你認識的人是弘繹吧。”
弘繹……果然是封淙,在彙文殿時元棠就覺得應該是他。
太後隨手把玩新摘的牡丹,問:“斕鄉候,我聽說是你和你的家兵把弘繹接回來的,你見過弘繹,覺得我的孫子是個什麼樣的人?”
太後問得很隨和,元棠卻總有自己正在進行就職面試的感覺,太後就是面試官,問他對一份工作了解多少,有什麼職業規劃。
這位太後是曾經在朝堂參議政事的人,元棠拋開雜念,恭敬地說:“臣覺得殿下英武勇猛,且膽識過人。”
太後秀眉挑起,似乎對元棠的評價感到意外,又似乎有些感興趣。
元棠說:“臣見到殿下時弧思翰正趁夜襲擊琚城,殿下在城牆上防守,順手搭救臣一命,弧思翰夜襲後探得先君已故,城內人心將亂,是殿下提醒可用詐降之計,後來孫太守開門詐降,弧思翰假意接受,其實另有謀算,又是殿下改變原來的計策,才使詐降得以成功。”
太後掩唇而笑,說:“看樣子斕鄉候還挺佩服我們弘繹。”
一旁的宮女附和:“殿下智謀過人。”
太後頗為愉悅地點頭,說:“弘繹沒有長在宮裡,這些年我上了年紀,也沒顧上他,一轉眼他就長大了。現在把他接回來想彌補他,可是老婆子老了,不太懂得你們這些小郎君的喜好,精神不好,還是顧不過來,就想找人陪陪他。京城沒有他熟悉的人,沈家三郎倒是好的,但莫說沈家輕易不會讓三郎進宮伴讀,即使來了,我也捨不得他的門第才品,你與弘繹也算有緣,又年紀相仿,就替我在弘繹身邊好好陪著他。他不習慣京裡的生活,有時候脾氣沖些,你在他身邊要多規勸、提醒,莫要讓他總是那樣直來直去,明白嗎?”
元棠當然明白,太後給封淙找伴讀,並不是陪伴那麼簡單,“陪伴”次之,“規勸、提醒”才是首要,或者說太後想找個人看著封淙。
元棠心情有些複雜,沒想到這種被派作眼線的情節居然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太後似追憶起從前,說:“當年為阻賊虜南下,先帝下旨招募群豪,你父親也在受招之列,殿前誓師時我還見過他,確實勇武不凡。你年紀還小,看著文秀,不太像你父親。”
元棠有些汗顏,他也覺得不像,說:“臣自小在家讀書,尚缺歷練,實在慚愧。”
太後笑了,說:“你倒老實。你家世代出將才,你也當勤學苦練,延續家風才是。”
元棠心中一凜,說:“謹遵太後教誨,其實臣在家中並不敢懶怠,已隨家兵習水性騎射,以期將來效忠國家。”
太後點點頭說:“不錯,你有此心,不怕將來不能發揚門風。”她轉頭對一旁的宮女說:“帶他到弘繹那裡先見一見。既然要給弘繹伴讀,今後你就與弘繹住在一起,今晚回家收拾行李,明天一早入宮,去吧”
經太後這麼一說,元棠才想起袁德還等在宮外,彙文殿那邊肯定早散了,袁德一定等急了。
說完這些,太後挑了支牡丹花放入青瓷瓶裡,宮女極有眼色,帶元棠告退。
太後並不是為了徵求元棠同意,只是在告訴他該做的事,無論元棠心裡怎麼想,願不願意,只能按太後的意思去做,不存在任何拒絕的餘地,太後可以左右元棠和整個袁家的前途。
元棠不介意被太後利用,他進京本來想找王家當靠山,避開蕭擅之,現在直接被太後指派,省了許多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