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臨風一直握著拳,道:“我要走了,你們不受影響則最好,恢複原貌我也無法。”他垂眸攤手,掌心躺著兵符,“但只要我一日未交出這玩意兒,你們就還是我的兵,懂麼?”
胡鋒撩袍跪地:“闔軍將士,候將軍凱旋。”
霍臨風一哂,那點嘲弄是給他自己的。“你沒打過仗罷?”他把玩著兵符說,“上戰場前,我祈禱的從來都不是凱旋。”
每一次奔赴,都抱著必死之心。
置之死地而後生,方能所向披靡。
他說道:“替我轉告眾兄弟,無事練兵,有事搏命,為的並非軍功獎賞,而是為你們的妻兒,高堂,知己好友,還有天下間的芸芸眾生。”
胡鋒抱拳,用著極大的力氣:“聽將軍教誨”一頓,“只認將軍號令。”
霍臨風看了一眼,半晌說道:“去罷。”
人走茶涼,廳堂只餘滿桌杯盞,霍臨風的主位正對著門,門外就是庭院。他驀然想起來,初到山頂禪院時,容落雲倚著門框坐在一角。
四四方方的一幅景兒,多個清瘦的背影,萬般地惹憐。
霍臨風出神地瞧著,未察覺有人喚他。“將軍,將軍!”小昇跑至門邊,“下人們都聚齊了,在前院候著呢。”
霍臨風忽生疲憊:“叫杜錚辦罷,我累了。”
小昇點點頭,可到底是個憋不住話的孩子,他直白地問:“將軍,你還回來不?”
霍臨風慢慢起身,是否回來,他也不知道。其實當時來,此時去,從來由不得他。
他緩步踱回臥房,停在榻前,負手凝望牆上的畫像。畫中人亦望著他,幽幽的,透著若有似無的笑意。
不知看了多久,屋外人聲撲來,是一眾丫鬟小廝。
杜錚進屋,一看那背影便知主子在想什麼,他稟報道:“少爺,已經知會大家,大半僕役遣散了,過兩日便會陸續離開,只留下些老人兒打理。”
“嗯。”霍臨風說,“每人支半年的銀錢,都辛苦了。”
杜錚俱已辦好,走近些,徑自去取櫃中的包袱。他坐在床邊收拾,時不時瞄一眼,幾句話翻上來嚥下去,好不難受。
這一趟走得急,沿途的關卡和驛站均打點過,萬事從簡。疊完兩身衣裳,他停下問:“少爺,你還帶啥,我趕緊拾掇好。”
霍臨風說:“兵符、官印。”
杜錚當然曉得那些,套話般:“還有旁的嗎?”
霍臨風抬腳踩上小榻,將牆上的畫像摘下來,一點點卷好。這幅畫要帶走,他像個第一次出遠門的孩童,緊張地抱著寶貝。
牆上還掛著一幅,若有人惦記他,也許會來取的。
夜深後,霍臨風登床,杜錚窩在榻上守夜。房內一盞燈都未留,月光灑進來,又靜謐又朦朧。忽地,霍臨風低喃:“他知道了嗎?”
這是句自言自語,沒打算討個答案。杜錚卻聽見了,說:“少爺,他遲早會知道。”
霍臨風閉著眼:“或許那晚我就該告訴他。”回信中說戰事吃緊,為求保險會奏請皇上準他歸塞,也算趁此機會讓他回歸塞北。
“還會回來麼?”他問。
人人都來問他,他也想知道。
杜錚勸慰:“少爺,你們之間還有父仇,其實趁早斷開也好。”
霍臨風明白,但明白不等於甘願。他翻個身蒙上被子,掩在下面重重地嘆息……反正甘願與否都要離開了。
翌日天還未亮,主僕二人已經準備出發,甫一出屋,被滿院的僕役駭到。府裡無人酣睡,知道將軍一早要走,全部出來相送。
霍臨風只點點頭,講不出什麼話來,到門前,府門緩緩洞開,他望著外頭的場面猛然愣住。侍衛排列,胡鋒率眾將士鎮守長街,一直鋪到城門。
街上擠滿了百姓,明明天還有些黑,怎的都起來了?
霍臨風下階上馬,拽著韁繩環顧四周,那一群,是小蒲莊救出的民戶,那一群,是在碼頭被他痛罵的漁夫,他抱過的娃娃,給他塞過芝麻糕的老孺,人人皆在。
這般場景格外熟悉,與他離塞那天分毫不差。他不知該說句什麼,一牽韁,乘風甩著馬尾邁出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