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過太多死亡,早有些麻木,對人命有憐惜之心但無悲憫之情。他以為容落雲冷漠更甚,然而今日這一遭,著實出乎意料。
回到千機堂,杜錚已備好熱水布巾,還將臥房整理一番。霍臨風呼口氣,淨面後仰躺在床,又被人伺候的感覺彷彿苦盡甘來。
杜錚為他捶腿,煞是心疼:“少爺,你近日都忙啥?”
霍臨風細數,給容落雲捉魚,為容落雲揉腿,陪容落雲買缸……杜錚聽罷,長臉皺巴成短臉,如今這般,以後難不成要給姓容的穿衣喂飯?也忒殷勤了!
他讀的書少,那句話如何講來著——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他陡地放下心,幸好容落雲是男子,非姦非奸,謀取信任掌握根底便好。
“少爺,”杜錚忽生疑惑,“容落雲施捨災民,感覺人不壞呀。”
霍臨風說:“許是他今日心情頗好。”
杜錚“哦”一聲,見主子閉目似困,於是再不出聲,默默整理起竹樓。霍臨風靜靜躺著,鼻息間有竹葉清香,可安神寧緒。
將將入睡時,杜錚跑來:“少爺,怎的官印公文都不見了?”
霍臨風哼唧道:“藏將軍府了。”
杜錚又問:“為何《孽鏡》不藏?!”
好煩呀,霍臨風一掌揮倒對方,藏什麼藏,他還沒讀完呢。何況唐禎一門已故去十七年,如今誰若認出此書便是他的知己,暴露身份也無妨。
睏意漸消,霍臨風索性坐起讀書,“擒龍”下一陣為“戲蛟”。
如此過去五日,不凡宮一切如常,只是容落雲整整五日未出無名居。又一日,他沉溺書案紙卷中,自雞啼至黃昏,竟一刻沒離開書房。
忽聞刺耳驢叫,他終於肯擱下毛筆,出去見段懷恪立在院中。“大哥。”他招呼,簷下擱著食盒,晌午弟子送的飯他忘了吃。
段懷恪拎來晚飯,說:“你餓著不吃,好歹喂喂驢啊。”
容落雲一笑,踱至毛驢面前投餵穀草,摸著驢臉說道:“不好意思,叫你都餓瘦了。”說罷記起前幾日趕集,也不知那些災民情況如何。
段懷恪卻為此事而來,說:“城中乞丐日益增加,清晨赴約,河邊竟躺滿了休憩的災民,冷桑山後也有不少人棄屍。”
二人朝屋中走,容落雲用飯,段懷恪描述城中情況。一番商議後,決定在山下施粥賑災,容落雲閉門造車多日,說:“也該活動一下,我來安排。”
暫且定好,段懷恪回醉沉雅築,臨走幫忙把毛驢牽回馬廄。摘下掛袋,發現裡頭裝著一物,拿出是一把雙面紈扇。
容落雲接過,暗道杜仲粗心,扇子丟了五日都沒來尋。他填飽肚子權當消食,執扇出了無名居,慢騰騰走到千機堂外,恰與操練歸來的弟子照面。
如潮眾人身後,霍臨風高出一截,抱著劍緩步而來。抬眼看見容落雲負手而立,五日未見竟瘦了些,他率先出聲:“宮主,找人嗎?”
容落雲說:“找到了。”
霍臨風指指胸膛:“找我?”待旁人盡入千機堂,他走到容落雲的一步外停下,竟有點期待地問,“宮主找我何事?”
容落雲道:“今晚準備,明日辰時於冷桑山下施粥放糧,救濟災民。”
霍臨風心中暗驚,這人那日就大發善心,眼下竟還要施粥賑災?他盯著對方端詳,瞧稀罕似的,一時忘記答應。容落雲叫他看得不自在,眉頭一皺:“你癔症什麼?”
霍臨風扯謊:“宮主貌似瘦了……”
容落雲眉頭又舒開,除卻容端雨,鮮少有人先關心他變胖變瘦。他又吩咐:“佈施點設在軍營旁,臊白一通狗官臭兵。”
一一應下,什麼話都交代清了。
天色已晚,合該各回各家。
霍臨風卻察覺異常,容落雲自始至終負著手,似乎拿著東西藏在身後。他走近半步,側身張望:“宮主,手裡有什麼?”
容落雲揮出手:“你給小情兒買的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