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難看了,真的是太難看了。
董閣老眯著那雙被皺紋和灰白眉毛裝點著的眼睛,打量著面前大大扁扁一隻流山紋繭形壺,那小小的壺嘴裡無比艱難的探著一捧大朵水晶菊的頭。這裝扮的維和程度讓董閣老昏花的老眼幾乎被刺瞎。
然後他捂著幾乎被刺瞎的眼,一轉身就遇到了袁慕雲。
啊!真巧!董閣老花白的鬍鬚輕輕抖了抖。
袁慕雲此人光彩奪目一張臉,常年一點若無若有的笑,因為氣度謹嚴言語從容,那笑未免就沾上了點高深莫測的味道。然而,今天他竟然沒有笑這讓董閣老未免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老花太嚴重,所以他就更加努力的揉了揉自己的眼。
他覺得自己應該躲遠點。
但身為朝野名宿,士林領袖,掩面而遁畢竟是件太掉身份的事情。所以他默默祈禱臉上寫著“近我者死”,滿身風霜之氣的袁慕雲沒有看見他。隨後袁慕雲就看了過來。
“袁公。”作為長輩和首輔的他先開口打招呼,算是極大的禮遇。
袁慕雲抿了抿唇,微微側身,再轉過身來,又笑出一臉春光:“啊,閣老。”
董萇莫名的手一抖,柺杖差點掉下來:“定公來找陛下?啊,剛好,陛下就在御書房,哦,不,現在應該去了東暖閣。”
他迅速指路,出賣了剛剛抓著自己問計的陛下,決定離戰場越遠越好。畢竟不管袁慕雲到底會和皇帝怎樣,倒黴的都是旁觀者。不曉得是袁慕雲太陰險還是皇帝太任性,反正敢得罪這兩位的,到後來都會面壁思過“生而為人,我很慚愧。”那這兩個終於翻臉,箭頭對準了彼此而且還要把握在一個刺傷而不刺死的範圍內,到底會發生什麼呢?
董萇才不會說自己莫名有點期待,他非常善意而又好心的上前勸解,對一個莫名被搶走了女兒的倒黴父親進行安慰:“君臣有禮,長幼有序,上下有尊卑,奉天承運旨意大過天。秦王殿下英武過人,才智不凡,乃天縱之才,配如花似玉的榮宜縣主,天造地設啊。”
然後,帶著點難得的愉悅,看著袁慕雲臉色越來越差。
沒錯,陛下的聖旨要交內閣審查,而內閣之首的他自然毫不例外的蓋章透過。這出乎意料的順暢幾乎讓陛下震驚之後,感到狂喜,第一次覺得自己的首輔如此可愛。畢竟以前總是奏請立劉暘為太子的人是老申。而董萇不投贊成票就罷了還總是用一副洞若觀火的姿態隔岸觀火。
在皇帝終於決定哪怕開罪了兄弟也得破釜沉舟的時候,董萇忽然如此給力了!這讓他多年偏見一掃而空,在保舉太子的從龍之功裡,董萇反而排到了申淵前面雖然後者一直都積極努力,但畢竟沒成效不是?
老狐狸董萇從另一個方面打敗了申淵,高門pk寒門,前者勝。
為什麼以前總是不開口?若是太容易得到了就不會珍惜了。若非五年前就唸叨著立太子結果拖沓到現在,陛下就不會想到這件事有多難,感受不到難度,怎麼能體會到臣子的作用?要相信陛下思維之粗狂,他真的想不到。所以,不出手則已,要出手就得等吊足了他的胃口,再關鍵時刻,一言九鼎定乾坤!
此外還有一個原因,袁慕雲一直不表態。董萇無法確定這個對聖心聖意有著超乎尋常的影響力的人到底打算做什麼。扶植四皇子上位?為家謀為天下謀其實可以不矛盾的。但看到皇帝聖旨的一剎那,董萇就瞭然了主子先等不了了。他在逼袁慕雲站位。徹徹底底完完全全的跟自己站在一起,而不是某個排行第四的兒子。
那他作為皇帝的首輔,在這個時候必須站出來:放心放心,我一定挺你到底。
皇帝或許無法弄清複雜的君臣博弈,但他講義氣。這就足夠了。
至於袁慕雲。嘛,你當初把林點金送進申府,一下子造三個進士出來的時候,可是給我造成了不小的麻煩倒不是後輩科考,而是朝野輿論,畢竟在許多人眼裡,很多時候袁慕雲的做法就代表著皇帝的意思。
董萇笑的和藹可親,活像一個土地公公。敢這麼大膽在定國公火頭上澆油,是因為他清楚袁慕雲絕對不翻臉的身為一個理智而敏銳的謀臣,他不會也不能。如今董家聯姻的陳家,與國公府可是干係頗大。簡單的陳述一下,就是如今董某人的未婚妻的小外祖母,剛好就是書衡那個已經過世的親奶奶。說不定日後書衡見到她,還得喚一聲表姐。
“閣老啊。”袁慕雲揹負雙手微微而笑,頭頂燦爛的太陽映在琉璃瓦上,輝光一片,十分明媚。“話說回來,貴府令孫在極力申請外放?如今朝廷正值用人之際,民間疾苦急需探查,探花郎年紀輕輕卻不驕不躁,折節親民,實在難能可貴。這真是陛下的福氣朝堂的鴻運,等他出發的時候,千萬記著知會一聲,我定然有賀儀贈別的。”
董萇的臉立即耷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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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懷玉很有主見。這是好事,董閣老向來都很欣慰,感覺比兒子還強些。但太有主見事情就大條了。就比如現在。
一般情況下,職場第一步往往影響著後續發展和未來規劃。對於那些千辛萬苦才登科計程車子來講,更是重要。大夏,進士高中之後,一般都有兩條路,一是入翰林院,一是外放。表面看來似乎前者清貧修書,後者更自由而且能在基層得到更多的鍛鍊。但實際上並非如此,前者鍍金之後再外放刷經驗,後來才有希望入閣觸碰權力中心,而後者很可能眾生政途都在四品外職上封頂了。
現在,對遊戲規則並不陌生的董懷玉不曉得為何抽了風,硬要選第二條路。更令人傷心的是董閣老似乎還攔不住他。
哪壺不開提哪壺,戳心眼子的技能袁慕雲從來都不會輸給別人。
在董萇肉疼到鬍子都在發抖的僵硬笑臉裡,袁慕雲瀟灑的揮揮手直入東暖閣。
董萇幽幽的望了望那雕龍刻鳳的窗戶一眼,非常富有自我犧牲精神的昂起頭顱,走進了夕陽餘暉裡:陛下,老臣只能幫你到這裡了。
東暖閣的執事太監遠遠看到袁慕雲走過來,神色還不太對,非常訓練有素的脊背一彎迎上去:“袁公安好?”
“哦,好得很。呵呵。陛下在幹什麼?”
“陛下剛去了昭仁宮,又去了校場,還走了趟永安宮,現在正在屋裡”
“摳腳?”
“”太監默默擦了把汗:“陛下從早上忙到現在,一會兒工夫都沒歇著,奴才看了都覺得欣慰呢。”
“因為他終於不尋事胡鬧,所以自己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