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豐村村長家。
“王裡長, 您怎麼親自來了?有事叫人通知一聲就行。”葉寧仁笑著迎上前。
“送糧入京名單已下,你們村名額眾多, 我不看著點哪放心。”王裡長神情凝重。這可是個苦差事,安全抵達還好,要是中途出了岔子, 那罪過可就大了,不光押運糧食的民夫項上人頭不保, 指不定還禍及鄉裡。
聽聞這個要命的訊息,葉寧仁驟然變色, 哪還有一絲笑模樣?
“這是上面指定的名冊,你看看, 要是沒問題就這麼定了, 七日後出發。”王裡長心事重重。連年戰亂導致遠距離運稅糧根本不現實,他們已經很久沒接這個燙手山芋,而且以往即便有, 也多是送到州城即可,送入京幾十年未必有一次。
要知道,從晉岷縣到西京路途遙遠, 任務又重, 缺醫少藥, 吃不好睡不好, 一路上不知道要折進去多少人,光想象,王裡長就渾身發寒。
葉寧仁壓下心中驚懼, 拿過名冊仔細翻看,越看,臉色越黑,直到葉辰名字不期然躍入眼簾,頓時鐵青一片。
“王裡長,這是怎麼回事?我那侄兒家中就他一個成丁,輪誰也輪不到他吧?”
王裡長沒有太大反應,指著縣衙方向,攤了攤手道:“上頭定的,我也不知。”
葉寧仁心中驚疑不定,難不成葉辰得罪了不該得罪的,那人存心報複從中作梗?壓下心中疑慮,他一口氣將名冊翻完,心中久久不能平靜。
不光葉辰榜上有名,就連葉氏一族也是重點照顧物件,且跟他們這一支血脈越近,入選人數就越多。
穗豐村全村不過四百餘口,其中老幼婦孺佔據多數,壯勞力還不滿百,這次運糧就抽調走近七成,幾乎將成丁抽空,這是要他們亡村啊,那人好狠的心。
定了定神,葉寧仁試著挽回:“以銀代役,多少一個名額?”
王裡長搖了搖頭,眼中閃過同情之色:“上頭有令,此次徭役必須本人服役,除非斷胳膊斷腿病得起不了床。”說到這,他似是想起什麼,又補充了一句,“裝病就免了,有醫官會上門對抱病役夫挨個檢查。”
葉寧仁臉煞白一片,他五個兒子,只活了三個,三人俱都在名單上,一個都不給他留,簡直是趕盡殺絕!
翻完名冊,葉寧仁心都揪成一團,此刻,他已不確定到底是誰得罪人。他父親這一脈四十歲下成丁有一個算一個,一個不落,全都在冊,葉辰不過是最顯眼那人。
王裡長做不到感同身受,卻能理解葉寧仁心中愁悶,難得放下架子出言勸慰:“沒你想的那麼糟糕,現在天下承平已有幾年,匪徒不多,哪怕有,也不成氣候,不敢對運糧隊下手。你家又不缺路費,多給午子幾個準備一些幹糧衣物,再備點常用藥,自備牛車,想來不會太遭罪。”
“你說得有理。”葉寧仁嘴上這麼說,心中擔憂不但沒削減,反而越來越重。這事擺明瞭有人暗中使壞,平安到達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葉寧仁此刻心情很糟糕,王裡長也有著自己的心事,不欲多待,辦完事就起身告辭:“你通知下去,最遲名單後天報到我這。”
葉寧仁沒有留人,將人送出門,再從頭到尾將名冊翻看一遍,當即敲響祠堂外大鐘。
鐘聲悠揚,穿透力極強,村民卻無暇品味,但凡聽到鐘聲之人全都拋下手頭活計,從四面八方湧向村中央廣場。
“安靜。”見人聚齊,葉寧仁沉著臉喝道。
村民被嚇了一跳,卻不敢再造次,乖乖閉嘴站好。
“朝廷派下押糧入京任務,叫到名字的人七天內準備好盤纏等一應物資。”葉寧仁站在高臺上,居高臨下望著底下烏泱泱的村民,“……葉辰……葉午、葉寅、葉酉……”
隨著一個個名字報出,眾人心一沉,隨之嘩然,等到唱完名單,廣場徹底沉寂。
好半天才有人出聲:“村長,能不能以銀代役?”
“不能。”
“那找人替換呢?”
“想來大家都知道,我們村被人盯上了,你要是有這個膽,盡管試去。”葉寧仁神情頹然。民不與官鬥,不是不想,而是壓根就鬥不過。有一瞬間,葉寧仁都盼望著再回從前,起碼亂世還可以逃難,現在他們除了認命接受之外,什麼都做不了。
眼見最後一絲希望被打破,頓時哭聲四起。
聽到自家兒孫也在列,葉威霆心裡起了驚濤駭浪,卻還能穩住身形,不至於搖搖欲墜。待緩過神,他掃了一圈驚慌失措的村民,心中滿是不屑,遇事不是跟個慌腳雞似的,就是隻知道哭哭啼啼,都是一幫廢物。
葉寧仁也不中用,都被人欺負到家門口居然都不想辦法,這麼輕易就認命。
看著族人村民如此糟糕的表現,葉威霆滿心不喜,帶著家人拂袖而去,同時還叫走了村長和村老。
葉辰微眯著眼,眼中嗜血光芒一閃而逝:“大嫂,扶娘回家。”
宋氏抹去眼角淚滴,合著葉雪一起攙扶著白氏往家走。
不光葉家如此,類似的場景比比皆是,一時間,整個穗豐村都被陰霾籠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