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老太爺怒道:“什麼血脈?那是恥辱!要不是大媳婦護著,你覺得你們母子兩人還能在這白水活下去?”
蘇卷冰在窗畔下攥緊雙拳,下一刻,他就忍不住想要沖進去,將那個什麼三老太爺狠狠揍一頓。
一雙手攔住他。
他抬起頭,那雙手的主人是個年輕的女人,她見他有擺脫之意,忙抬指噓聲,示意他往另一處去。
蘇卷冰回看窗內,裡間仍是他娘苦苦哀求的聲音,他不忍再聽下去,只好由著那女人帶他往外走。
到了一間屋中,那女人才放開他的手,做自我介紹:“我與你娘是舊識,你可以叫我紅姨。”
蘇卷冰徑直問她:“那個人為什麼說我與娘是恥辱?”
紅姨沒料到他直接問了出來,想了好一會兒,還是如實告訴他:“你娘與我都是大夫人陪嫁來蘇家的丫鬟所生的孩子,按奴契,我與你娘也不算是蘇家的奴役,所以大夫人原想著等我二人到了年齡,就還了奴契,讓我們自個兒嫁人去。可是那一年,蘇家辦席宴,你娘聽大夫人之命,去給你父親送賀禮,誰知道…”她避過了這事情不談,只道,“第二日這事情就被揭出來,當時在下人們間傳得多離譜的都有。哪怕只談事實,說小叔子稀裡糊塗睡了自個兒嫂子的丫鬟,傳出去也不好聽,會讓蘇家顏面盡失,所以當時家中長輩一致同意將你娘秘密處死,好掩蓋了這樁荒唐事。只是後來經不住大夫人求情,才勉強放過你娘,你父親也自知理虧,收了你娘入房中。”
蘇卷冰不可置信:“就因為這個?”
這明明不怪他娘,他們卻將他看做是恥辱,恥辱的難道不該是那個男人嗎?
蘇卷冰憤然道:“我血中流著那個人的血,我是恥辱,那他也是,那個貴少爺也是!整個蘇家沒有一個人幹淨!”
紅姨緘默,良久另道:“你娘昨日打你,實是迫不得已,我昨夜裡去瞧她,她為你哭了一晚上。”她語重心長,“你還小,以為一腔熱血有用,其實那只是莽夫所為。人沒本事,就該默言,去奉承去討好,等到日後你有了本事,都不需要你親自動手,自然有人幫你教訓看不慣的人去。”
蘇卷冰咬緊唇,紅姨又道:“好好忍一忍你的性子,不然昨日之事,就不是你娘一個巴掌就能解決的事情了。你知道你昨天打的是誰嗎?那是蘇家嫡長子!未來我朝的半壁江山!你拿什麼跟他比?沒有!將來你與你孃的日子怎樣,都看他。他要記仇,這白水你待一輩子都出不去!”
“所以,請你隱忍。為你,也為你娘。”
她話說到這裡,忽然看向門外,展顏招手喚道:“繁兒,進來。”
一個小男孩屁顛顛跑進來,撲進紅姨的懷中。紅姨笑撫他的發,看著一旁還沉默而站的蘇卷冰,跟小男孩道:“來,繁兒,給小叔叔見個禮。”
蘇卷冰偏過頭去,不受禮:“他也是那什麼尊貴的少爺?”
“他是。”紅姨笑道:“但他也是你侄子。”
蘇卷冰不由低頭去看,小男孩仰著頭,睜著亮晶晶的雙眼,喊他:“小叔叔~”
紅姨在一旁告訴他,“所以冰兒,不要忘記,你也是蘇家尊貴的少爺。”
蘇卷冰一愣,他嗎?
2)
第二日,從京中來的那些本家人皆往白水十裡外的家廟去,祭祖事畢,他們未有片刻耽擱,一行人浩浩蕩蕩,徑直回了京。
他們離開的那日,他娘撐著病體倚在府門前望。
二虎娘勸她:“夫人,人都走遠了。”
他娘嘆口氣,幽幽道:“不知還要到何時才能回京。”她說到這兒,回頭看府院中與二虎玩耍的蘇卷冰,又是一嘆,“我不回去也沒什麼,只是冰兒,不能一世待在這地方。”
她說這話時,蘇卷冰忽然有感,停下手中玩意,望向她。
她垂眼,不看蘇卷冰,自己慢慢回了屋。
之後的日子又恢複平靜。
在許管家日常的欺壓中,一晃到五年後。這時蘇卷冰十五歲,已經長成一個小大人,性子收斂許多,也不再成日出去打架惹事了。他在白水小茶樓中聽見路人閑話,說是這次京中蘇家又回來了一大批人,還是去祭祖。
路人們湊在一處八卦:“與蘇家一向敵對的黎家這幾年出了一個百年難得的奇才,聽說還是今年的三元呢!這不,把蘇家人嚇得夠嗆,趕緊回祖地來祭拜,要討一討當年蘇大儒的才氣。”
這些話蘇卷冰都沒聽進去。他大大咧咧坐在鄰座,嘴裡銜著一根筷子,含含糊糊取笑道:“祭祖祭祖,又祭祖!有個屁用啊!”
在一旁的二虎隨手遞給他一壺酒,他吐出口中筷子,仰口咕噥咕噥喝下肚,隨後站起身,拍拍自己身上的褶子,“走,收錢去。”
他這五年過得拮據,一是許管家仗著京中那邊的勢力背景,手中攥著錢,處處剋扣他們,二是他孃的病長久,又停不得藥。雖說二虎娘憐惜他們,私下裡接濟不少,可二虎一家到底還是蘇家的奴役,在這白水需要仰仗許管家的鼻息,也拿不出許多錢來。
蘇卷冰曾想過直接去找許管家要錢的,可是他娘攔住了他,只道:“他給什麼,咱們就吃什麼,別去惹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