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景良時難再並
邾歷一百七十三年九月二十五這日, 新君繼位, 大赦天下。
新君年幼,遵先帝旨意拜九門提督郭鴻為顧命大臣。郭大人思索當前形勢, 稟過新君之後,特敕黎家長女為相,輔佐朝綱,又使時任指揮使的蘇卷冰為將,擇日發兵邊疆, 討伐郕國。
太和殿內。
蘇卷冰著紫服肅然而站,服上紋著徑五寸獨科花,彰顯他此時一品武將的身份。他卻似乎不上心,頻頻外望。
琅嬛還未攜新君而來。
蘇父站至他身側,見狀蔑笑一聲:“陛下祭祖大事,你竟就甩手不幹了!”語氣中頗有些埋怨他,但又拿他無可奈何。
這也的確該他怨的。新君繼位之前,照例先要去太廟祭告先祖, 再於太和殿登基,受眾臣禮拜。可如今攜新君前去太廟祭祖的是琅嬛與郭鴻,全與他蘇家無關。
蘇父見他不理會,只得壓低聲音,小聲道:“你在這裡站著頂什麼用?”他環視殿內眾臣,皆屏氣而立,以蘇卷冰為尊,不由嘆道, “在他們面前樹立威信,哪裡及得上去陛下跟前獻殷勤?”
蘇父很焦心:“不要忘了,你後日就將啟程去邊,今生何時能歸來,尚不能知!這時候就該去陛下跟前伺候著,討個面熟,不然日後——”
蘇卷冰聞言收回目光,看向蘇父,面上還是恭敬的,說出來的話卻絲毫不給情面。他說,“父親只是在為自己考慮吧?”反正他將離,此生都不會回來,而蘇家還留在京中,需要仰仗君王鼻息。他這話一出,蘇父面色頓時一變,蘇卷冰隨意笑起來,但還是作解釋道,“新君還是小孩子,一日兩日,哪裡記得住孩兒?既然如此,那不如送個人情給郭大人。”他這是給蘇父順梯下,再者,琅嬛為文,郭大人為武,有一文一武陪同陛下去祭祖便夠。他實在厭煩那些煩瑣的禮節。
忽有小宦揚聲稟告:“陛下到——”
殿中眾臣皆躬身而迎,蘇卷冰也忙轉首看向殿外。
當先一片深紫緞出現。琅嬛手牽新君入殿來。
她肅容,一步一步牽著新君往殿中去,眾官紛紛跪拜。他在盡頭處等她,放佛她一步一步是為他而來。
他不由帶了笑,琅嬛與他目光一交而過,唇角也染上笑意。
一擦身,她走過他,領著新君在龍椅上坐下。
新君惴惴不安,她低言安慰,隨後,小步卻退回龍椅之下,與他並肩。
小宦尖聲道:“拜——”
蘇卷冰與琅嬛跪下,與眾官齊呼:“吾皇萬歲——”
“萬歲萬萬歲——”
他趁著眾官俯拜之時,握住近在咫尺的她的手。他壓著聲音,小聲道:“你看,這像不像拜堂?”
她所著紫服之上也紋著徑五寸獨科花,與他一樣。這樣看來,倒真像是小夫妻拜天地,拜君王。
琅嬛聽他亂講,不由嗔怒,低斥道:“這什麼場合,哪裡容你胡來?”
他們的聲音掩在眾官賀辭之下,除了彼此,沒人聽見。但由是如此,琅嬛也急出一手汗,不知是氣得,還是羞得。蘇卷冰有感,抬眼笑看她,又很快緊緊握了一握。
身後小宦代君道:“起——”
他終於鬆了她的手,站起身來。琅嬛斂容,收手於袖中,亦站起身,只是雙耳飛紅,怎麼也消不下去。
蘇卷冰目光沉溺在她耳垂之上,她總是這樣,一害羞,先紅耳朵,又偏偏要做出正襟之態。他低笑一聲,那時也是這樣。他才知她身世,狂喜之下難免冒犯,她明明察覺到,羞色都染到耳根子去了,卻還板著臉訓他。但她大概不知道,那天夜裡,彼此望月而歸之後,他又悄悄潛出去,夜嚎登山,等觀日出。狂喜到那種境界,連酒都助不了興,唯有與天地共享此樂。
可這話哪能跟她提及?他自己都尚覺臊皮,他可是堂堂大將軍,一邊嚎叫一邊登山,實是野人所為。他不敢說,怕她看輕。
他徑自思憶,渾然不顧身遭,但忽見她轉目看向自己,蹙眉不語。
他回過神來,才聽見小宦在喚自己。
見他回神,小宦笑道:“蘇大人,陛下叫您呢。”
他抬頭去看殿中龍椅,陛下坐在椅中正看他,見他看去,也不躲避。他心中輕笑,五歲大的孩子,雙腳尚不能夠地,這君王威儀倒是擺得不錯。大概是近日常待在她身邊,學會她的裝腔作勢。心裡再怎樣害怕,都不擺在面上,叫人看見。
他躬身,問:“不知陛下叫臣何事?”
新君稚聲問他:“你這麼老盯著黎姊姊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