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坐下沒多久,剛開始佈菜,太監傳旨說皇帝親臨賜壽酒,於是眾人皆下跪,沒多久皇帝出現在門口,他身穿深藍色緞繡九龍吉服袍,頭戴嵌金龍帽頂的夏吉服冠,華服榮冠,尊華端穆,比前幾日在靈隱燒香時見到的,更添威儀。皇帝跨進門檻,眾人都低著頭,只見那金龍靴藍繡袍一路往跪在地上的娘娘而去,到了跟前,忙不疊地扶起她後,才說:“平生!”
眾人都站立起來,皇帝不讓坐,只攜著娘娘的手,道:“你怎麼還是來了?不是身子不好嗎?”
娘娘道:“身子是不好。但是皇上的壽辰,難得一次,怎麼著都不能馬虎了。”
皇帝沒說話,兩隻手緊拉她的,對著她看了又看,許久說道:“盡讓你為難了!”
她抿嘴一笑,道:“應該的。”
他攙著她,小心翼翼地,讓她先坐側座,她不肯,他執意,看她坐下後,自己才入主座。
“坐!“ 太監一聲喚。
滿殿的珠環翠繞一一坐下,又繼續佈菜,布完菜,皇帝賜酒,這期間,他的一雙眼,時不時地放在側座的娘娘身上。這樣的伉儷情深,在座的女眷見了,無不羨慕十分。
畢竟不能在女席久坐,皇帝離座,她率眾恭送,他意味深長地瞧她,語重心長地叮嚀,都是讓她保重鳳體,但凡有些累,不必硬撐之類的話,聲音輕,對她一人說的,有一嗓沒一嗓地,入耳全是關切。
“你放心!“ 她說完這話,他才在一片恭頌萬壽聲中離去。
“這位娘娘,是什麼稱號?竟然這般受寵。” 有人趁著人聲鼎沸的時候偷偷問。
被問的正好知情,臉上頗為得意,說:“穎妃娘娘,取自穎悟絕倫,南巡前剛封的。這事知道的人不多,我家老爺也是最近問了張中堂才得知的。”
“原來是新寵,怪不得!”
洛英這時送完皇帝回座,那人坐在末席,需要越過重重鳳冠才望得見,細細端詳,端的朱顏玉貌,國色天香。不過,神情有些落寞,雖然笑著,卻讓人有傷懷的感覺。
或許顰笑間若有雲煙重鎖,這樣的意味,才能打動男人的心。
這一夜,子時時分,莫說孤山行宮,整個杭州城還在慶祝。湖中的戲臺上演著戲,在座的飽學鴻儒吟著詩,笙簫絲竹聲中,翩躚舞姿嫋娜,此時月色明潤,清風徐來,皇帝卻心神不寧,趙一飛在他耳邊密奏了幾句,他翻開懷表,站起身來。
“差不多,就這樣吧!“ 他說著,沿面湖高臺的玉階上走了下來。
面前跪倒了一片,萬壽無疆,壽與天齊,等話語直到他背影消散後還在回蕩。
沁香館,昨晚上被興致高昂的皇帝改成了玉蘭館,新寫的字,墨跡猶新,綠色的墨在棕色的沉香匾上垂垂欲滴,康熙的腳踏進門檻,心墜如金。
巨型的圓月花窗,半樹花斜著半扇窗,一湖水像是一面鏡,明月高懸,月光沐浴下,洛英一身白衣,對著窗外,看花,賞湖,望月。
他走過去,琢磨了好久,才尋出一句話來:“累了一天,也該安歇了。”
她轉過身來,把手中的碧玉藥丸小瓶擱在桌上,道:“我在等你,有句話要說。”
“明兒說不成嗎?這樣晚了。” 他去握她的手,她轉身走開,他握了個空,順手拿起了桌上的藥丸瓶,這一瓶藥,已然空了。
“這藥怎麼能這樣吃?“ 他攢眉之間,已有怒氣:“駱正安怎麼回事?伺候你的人怎麼回事?”
或許是真的關心,或許是逃避話題,又或兼而有之,她不在意,只說:“誰都別怪,是我自己。沒有這瓶藥,我今天撐不下來。”
“沒讓你撐,不是讓你歇著嗎?” 他看著她,她離他不甚遠,就在圓窗的另一端。
她靠著窗沿,一陣子沒說話,月光照著她的蒼白的唇和精緻的下巴,倏爾她的唇角上翹,米粒般的梨渦跳了一跳:“早上祝你生日快話不算話。”
今早,粉面桃腮湧在他眼前,巧笑倩兮,美目炫兮,他心潮翻滾,對著她快步走過去,到了面前,目光閃爍久久未語,未了,撩開袍角,扯出腰間繫著的香囊,黑色的錦緞,綠中帶光的牡丹,說:“今兒穿著吉服,沒法外戴,所以佩在裡面。”說話間,聲音啞了,見她眼裡的柔光,才又道:“幸得這香,一路隨著,我走到東,走到西,一顆心晃晃悠悠地,依稀找到了些靠傍。”
他裡面穿著一件深藍色的綢袍,夜間,黑乎乎地,與香囊的底色不差分毫,那朵用了心思巧繡出來的牡丹,躍然而出似的,她低頭看了一會兒,抬頭時,眼裡俱是溫情,過半晌才暗淡下去,問了一個不相幹的問題:“現在什麼時辰了?”
“不早了,該歇著了!“他說,攬過她的腰,掏出懷表與她同看,指標在十二和一之間的某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