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很快習慣了眼前的黑暗,悠然沿著門廊漫步,洛英跟上去,對他不請自來頗為惱火:“你進來做什麼?”
“我敲門,你開門,我就進來了!”聽上去挺有道理。
“我不是為你開的門!”
“那你是為誰?闞某?”
“他有名有姓,姓闞名聞,請你尊重人!”
“有什麼分別嚒?” 他繼續往裡走,左顧右盼,張模作樣,其實暗夜中,什麼都看不清。
幾年來闞聞無私照顧他們母子,他竟這樣輕視闞聞,洛英不悅,即下逐客令:“請你出去,這裡不歡迎你!”
他置若罔聞,在一個房門前,推了推,門吱呀開啟了,他跨過門檻走進去,還問:“這是你的房間嗎?”
“你出去!” 洛英叫嚷著跟他進了門,看不實,只見到眼前一團黑影踱來踱去,厲聲道:“你這是私闖民宅!”
皇帝邊走邊摸索,方方的是桌子,圓圓的大概是椅背,順著椅背,他拉開椅子,安坐下來,說:“你這裡有火引子嗎?這樣黑燈瞎火地,總不成就!”
真正傲慢無禮! 這是她和闞聞的家,他憑什麼來去自如?眼見他竟安坐下來,洛英火氣上來了,不顧自己是否可以拉動他,瞅準他的影子,就去揪他的衣袖,說:“你出去!”
他穩坐泰山,任她拉扯,她氣急了,邊扯邊斥責:“你怎麼這樣不講道理!深更半夜的,大搖大擺,闖進我家,你比無賴潑皮還不如!”
女子力薄,扯了幾下,他沒有動靜,聲都不吭一聲。她卻累了,反正拉不動,她想,他愛待著就待著,任他去吧,自己還是回房安歇,不理他,他無趣了也許就走。剛要鬆手,他卻將手伸過來,一拉,她人就倒在了他身上。
“你放開…” 洛英掙紮,他兩手上下一配合,一手環腰,一手摟肩,穩穩把她抱在身上。
她手腳並用,又推又踢,他把她樓緊了,低聲嘆息:“你又不聽話,難為我對你念念不忘!”
“無賴、潑皮、流氓….” 她把所有能夠想到的罵人的話都說了出來。
他環著她腰的手圈得更緊了,樓著肩的手往上伸進她的頭發裡面,拂到了粉頸光潔的肌膚,說:“當時不讓你走,你偏要走!如今回來了,卻又不認我,你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
“我說過我不是你找的那個人!” 她持續掙紮著,雖知這麼費勁是徒勞的。
“如何不是?” 他敏捷地避過她左右搖晃的腦袋,湊到她頸部深深一嗅,已心滿意足,道:“就算目下看不到你的面容,就是這個味道,我也能認出你來,不會錯,只有你,才有這根深蒂固的香味,跟玉蘭花似的 。”
洛英聞言一怔,她是鐘情玉蘭花香的香水,難道這個愛好與他有關?
突然,“朕為你種上玉蘭!” 這句話火花一般地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她想了想,記不清這是她已經遺失的記憶還是某個夢境中的絮言。
“我答應過你,暢春園凡是有空隙的地方,都種上玉蘭,你走的那年,我就命奉宸苑網羅天下最好的玉蘭品種,種植在暢春園內,五年了,一到夏天,花香馥郁,只可惜,年年盼你歸,年年只我一人獨立香徑!”
他的手掠過她耳邊的發絲,小心翼翼地輕觸她的臉頰,她覺得應該推開他,但是沒有,只靜靜地坐在他身上,聽他繼續講下去。
“我們逗留在山西鄂善府的時候,你說過喜歡玉牡丹。現下清溪書屋門前窗外,浩渺一片牡丹田,花開時節,明月之下,清風徐來,那玉色的花瓣兒晶瑩剔透,微微搖動,連綿成海。我讓他們在窗前置一睡塌,累了,就小睡一會兒。你說巧不巧,好幾次都有你入夢而來!”
洛英心中掀起巨浪,車禍後,失去了記憶,隨之而走還有她畫畫的技能,人人都說她以前是了不起的畫匠,那一日,闞聞艾燁帶她走進畫室,滿室的畫,過半都有這個人,最奪目的一幅,是他站在窗前凝望花田明月,那花正是玉一般的牡丹。
不知道是怎樣的情感,才愛的這樣痴纏,相隔了幾百年的人,思想上會如此同步。
“沒有夢,盼夢來,夢來了,也不好!” 他沉聲道,極是魅惑人的嗓音。
原來都有夢,她不禁要嘆起氣來。
他倒先嘆了:“夢太短,醒來時,惆悵上好幾天。你知道,我的歡愉本來就很有限!”
這聲嘆息,和這些話語,如同雨水,落進她心中的巨浪,那巨浪翻卷上來,她眼中一顆淚珠,順著臉頰滑下來,出於什麼樣的情感,她也不明白,只是知道,不能再這樣繼續坐在他膝上,他的頭靠著她肩,臉貼著她的臉,那綿長的相思傾訴,如同無聲息的暗夜的雨,浸濕了她的理智。
她推了推,不得解脫,但那滴淚,流到臉頰銜接之處,冷冰冰地刺激了他,他手一鬆,洛英順勢而出,他伸手去抓,她已經逃了開去。
他站起來,想去追,又怕迫地她太緊,只好就地站著,但心中已如暖陽一般,那滴淚,足以證明她還愛著他,什麼都沒有改變。
“洛英!” 他喚道。
那些欲來不來的記憶碎片,迷離無常的夢境,與他那情深意長的呼喚交織在一起,洛英覺得再也沒有辦法與他同處一室,她必須要逃離,把自己關在一個獨立的空間冷靜下來,呆在此地,恐怕即刻暈眩倒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