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三十七年,深秋時節,乾清宮南書房庭院內的老榆樹葉子落了一地,一陣疾風吹過,僅存的幾片眼看遙遙欲墜,過了這一夜,大概也不複存在了。
南書房門口,為了抵禦即將到來的嚴寒,寶藍撒金門簾外今天掛上了大紅猩猩毛氈,守衛左右的太監也都換上深藍色的薄襖,饒是如此,更漏敲過三下,夜風刺人骨髓,兩人都還壯年,也凍得手足冰涼。
“瞅這光景,大概這幾天就要下雪了!”
“可不,風裡帶著雪氣兒了。”
“才十月中,今年冬天到的這樣早!”
“每年最怕的就是這時節,夏天站在廊廡下還能避陰涼,冬天風一刮,真正無處藏身!”
“哎!” 年紀略輕的那位哀嘆了一聲。待要再說些什麼,聽得門內有沓雜腳步聲,忙閉嘴垂手站好。未幾一股熱氣傳出,門簾掀開,只聽李德全在門內說:“大人們走好!”
“總管留步!”幾位紅寶石著,陸續退出門來,接連去了。
眼看人蹤漸滅,守門的才敢撿起話題,那年長的安慰年輕的:“咱也別在這兒自家憐憫自家了,你看那些一品大員,不也是忙到人定都不得歇。這麼夜了,萬歲爺一傳,還不得從熱被窩兒裡爬出來,巴巴地來商議國事!冷還不說,還得懸著一顆心。”
“可不是!”年輕的聽著,點頭稱是,心裡舒坦些,也不覺得那麼冷了,壓低嗓音說:“萬歲爺這些年益發勤政,這都第幾波了,難不成今晚又是通宵?”言下之意,今晚他們倆又沒有時間歇上一會兒了。
年長的沒接話,那年輕的新來乍到,到底不懂,皇帝五天一翻牌,今天第五天,該有貴人侍寢,他們守門的大概不至於守全夜。
年輕的看年長的沒理他,知道自己犯了忌諱,不能在背後議論皇帝,後悔已遲,閉上了嘴不敢再言語。
不過片刻,門內響起沉穩的腳步聲,守門的兩位各自後退一步,低頭躬身站好,門簾開啟,康熙一身石青起花八團倭緞襖,站在門口,往門外看,只見烏洞洞的夜一粒星子都無,懸在廊廡下的米色宮燈被風吹的搖曳不定,寒意一層層撲面而來,時間過得真快啊,眼看一年又快要到頭了!
李德全替皇帝披上黑貂翻皮兜帽大氅,說:“萬歲爺,夜深了,外面又冷,還請移駕寢宮,早些歇息才好。”
“不妨事,只是附近走走,也冷不到哪裡去!”皇帝邁出門檻,沿著西廊走去。
走過廊廡,跨出月洞門,是幾級漢白玉的臺階,步盡臺階,便見黑壓壓的一片宮宇,空曠之地,西風淩烈,皇帝頭上的皮帽吹落下來,李德全趕緊上前給他戴帽,只是他不低下頭來,李德全夠不著,只能提醒:“萬歲爺,仔細著涼!”
康熙沒有理他,任由冷風勁吹,竟不覺寒冷。仰面望天,眼前黑雲連城,一點光亮的縫隙都無,他默然半晌,像是詢問又像是自語:“暢春園的花也該落盡了吧!”
這話聽著蒼涼,李德全審慎地回:“除了蒼柏翠竹,萬物也到了休生養息的時候了!”
是啊,清溪書屋的那幾杆翠竹是永遠綠著的,那一股清流不到大寒之時也一直是流暢的。
“過了冬節,就起駕暢春園。”
月前才從暢春園回來,又要往園子裡去,皇帝如今在宮裡待得時日屈指可數。皇帝一動,一班文武都得跟著動,主子娘娘們,多數在宮中駐守,一年面聖的時間掰著手指都數得出來。這情形自那年西北還朝後一直如此,都四年了,還沒有緩過來。
李德全心中嘀咕,嘴上哪敢多言,只是點頭應“謶!”
皇帝又行數步,只聽更漏頻起,李德全不得已,再提醒到:“請萬歲爺早些安歇,貴人已經侯久了!”
皇帝這才記起今天是翻牌的日子,收住腳步,問:“今天是誰?”
可見是隨手一翻,連那人都想不起來。密嬪可是費盡心機,打通關節,把牌放在最顯眼處,才被選中。選中又如何?這宮裡的女子們,妄圖三千寵愛在一身,就是一天也不能夠了!
“是密嬪密主子!”又怕皇帝想不起來:“土謝圖親王家的格格,三十二年進的宮!”
三十二年,那是讓他銘懷的一年。他想起來,是娜紮吧!情定之初,她便對娜紮特別嫉妒。因此娜紮入宮後,除了在征伐葛爾丹之前,因為要借土謝圖的力賜她面過聖,不曾有過別的機會被臨幸過。
如今,是娜紮或者不是娜紮,又有些什麼忌諱?
“走吧!”他攏了攏大氅,掉頭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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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州65號州際公路上,疾馳著一輛銀灰色的淩志跑車,車上男子三十多歲的模樣,手抓方向盤,不時轉頭去看坐在副駕駛位的身穿黑色方便褲紫底黑花薄麻襯衣的年輕女子。
女子被他一看,敷衍地笑了笑,隨即笑容即逝。
“洛英,你這個時候反悔,還來得及!”
洛英看向窗外,並不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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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霍夫曼提出再次送洛英回到清朝尋找她的記憶的時候,闞聞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