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夫曼,求你了!“
“洛,你知道我們的專案已經被政府停止了,我不能…”
“就這一次,我一定要試一下!”洛英的眼圈紅得不像話:“他一直在等我,我能感覺到,求你…求你幫幫我!”
她回來之後,主動申請調離到霍夫曼的其他研究小組,表面上看,失蹤了兩年的她沒有太大的變化,工作一如既往地認真,人們好奇於她在清朝的遭遇,向她打聽,她總是笑笑,不願多談。
她的肚子一天天地大起來,顯然,孩子的父親應該是她在清朝遇到的某個人,研究所的同事們看她的眼光益發怪異,而她視若無睹,把自己埋首在工作之中。隔年一月,一個大雪紛飛的夜晚,她於聖瑪麗醫院誕下了哭聲格外嘹亮的男嬰,取名艾燁。
象所有的單親母親那樣,她每日奔波於幼兒託管所和研究所之間。她是要強的人,工作依然出色,孩子也養育的健健壯壯,昔日看她怪異的人們換了景仰的態度來看她。當那段往事淡出了人們的記憶之時,她找到了霍夫曼,與他娓娓道來那兩年發生的故事。
這是一段傳奇,霍夫曼聽得目瞪口呆,更讓他不知所措的是,在他眼裡一直堅毅樂觀,最艱難的時候也不吭一聲的洛英不能自制,潸然淚下。
霍夫曼是一個木衲的科學家,不懂得怎麼安慰人,他呆呆地看著止不住淚的洛英,正在納悶,既然她把這段往事封存那麼久,為什麼突然之間要跟他提起。
果然,平複了情緒後的洛英提出了要求,她想再次使用時光機器,去看望她朝思暮想的人,而她鎖定的時間點竟然是他的彌留之際。
“洛,他快死了,你現在去,有什麼意義!”
“他在暢春園等了我二十多年…”她一手托住下巴,目光突然溫柔,原本美麗的她令霍夫曼不敢直視。
“求求你,霍夫曼,我只有一個可憐的要求,就讓我,在他臨死前送他一程,也好讓他…死得瞑目!“
其實,除此之外,她一直有一個大膽的計劃,斷不敢與霍夫曼明說。她要帶他回來,也只有在他臨死之際,一切交待的清清楚楚,他已了無牽掛,他才有可能願意跟她一起走。他的病她研究過了,現代的醫學技術能夠讓他康複。
這樣,他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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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歷十一月中旬,寒冷徹骨,前幾天的雪殘留著還沒有消融,天又陰沉下來,盡管清溪書屋烘著地龍,在病榻上淺睡的老人還是覺得身上一陣涼似一陣。
“李德全, 讓他們都散了吧!”眼睛雖然閉著,門外也沒有太多聲響,可向來敏銳的他知道書屋外等候著的人們此刻暗流湧動,這些人蓄勢待發。
沒什麼好爭的,都定好了,他選擇了意志最堅定、心思頂細膩的繼承人。他的判斷應該不會有錯,新皇帝能夠把大清帶入另一個格局。
果然當年她的離去是正確地,否則不可能達成這個決定,他死也死得不能安心。
“皇上…,他們一個都不走!說對皇上放不下心…!” 李德全哭喪著臉。
放不下心!他冷笑,聲音平緩地說:“你告訴他們,都這個時候了,與其在個糟老頭子身上費心思,不如去外面佈置佈置,省得到時候措手不及!”
李德全領命走了出去。
康熙說完這番話,一口濃痰湧上,身邊人趕緊把他扶起,舒痰止咳地鬧了一會兒,才停息下來。
他的話果然靈驗,門外人推託了一會兒,陸陸續續在皇帝內侍的勸說下走了大半。
清靜不少。他的身子好似爽快了一些,示意左右扶他坐起,靠在金線飛龍靠枕上,抬起垂墜的眼皮,雙眼雖渾濁,目光還是銳利,對隨伺一旁的顧順函說道:“小顧,你去門口守著!”
“皇上…!”這個時候了,皇帝還想著她,顧順函老淚橫流,二十多年了,只要皇帝在清溪書屋,就讓他候在門外,他是認識洛英的老人兒,不會阻止她來看他。
“去吧!”皇帝有氣無力地揮了揮手。
目視著顧順函出了門,他休息了片刻,又說道:“除了李德全,別人都退下!”
及待四周無人,靜靜閉眼坐著的他緩緩睜開雙眼,骨瘦如柴的雙手抓緊了錦被,漫無目的地注視前方,輕輕說:“洛英!洛英! 等了你這麼久!你怎麼還不來!…”
李德全再也忍不住,掩面而泣。
他又閉上了眼睛,聽著老奴暗啞的哭聲,嘴角忽然抽了一抽,像是在笑:“你哭什麼,她會來的,朕想,活著時候不…來,死的時候總…要來的…”
雖然只是申時,天色已經暗地到處掌上了燈。窗外西北風呼呼地吹著,看來一場大雪在所難免。
窗外的牡丹枯枝會不會被吹得連根拔起?縱然是半夢半醒地睡著,他還是這樣想。不免又要嘲笑自己,有什麼要緊?看花的人不在,花猶自開放,不是更添蒼涼。
有門開啟的聲音,他霍然一驚,倏地睜開眼睛,向門口看去,隔著紗帳的朦朧,一位穿著月白色素面袍子身段窈窕的女子向著他走過來。
是她!是她!終不負他所望,她來了!垂死的他宛若獲得了新生的力量,坐直身體,扯開帳簾,夢境中出現過千萬次的她如今無比真實地站在他面前,依然是當年的裝束,斜梳著的烏黑長辮垂在胸前。
她在床沿上坐下來,離他不過幾寸的距離。他伸出手,昔日玉石般修長而如今爬滿了斑斑點點的細如枯枝的手指撫摸在她年輕豐盈的臉上。她看到,老邁的眼睛深處仍是那片讓她沉醉的深海。
“你讓我好等!”
“對不起!”她無限愛憐地拿起撫摸著她臉龐的手,放在自己柔軟的唇上。
手指接觸到她櫻桃般的紅唇,他覺得這一世再無遺憾,微微笑起來,道:“終於讓我等著了!”
嗓子哽咽地再次說著“對不起!”,她想靠在他身上,可是他孱弱的身子幾乎風吹得動,輕輕地擁住他,他身上根深蒂固的龍涎香伴隨著垂垂老矣的腐朽味道一起包圍住她,她淚盈於睫,也只有這個時候他才可以真真正正地屬於她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