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高懸的天空, 突然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金色的陽光透過雲層落在地頭上, 將灰撲撲的泥土染上了層層金黃, 忽而颳起的涼風吹走了天地間彌漫的熱氣, 空氣中散發出泥土和青草的氣息。
這雨來得正好,地頭裡的男男女女們, 臉上露出鬆快的表情,有的拿起肩膀上的毛巾將雨水和汗水一同抹去,有的索性摘了草帽讓涼意來得更直接些,不過他們手裡的活都沒有停下, 反而趁著這會涼快的空當加緊了手上的動作, 早點完工也好早點休息, 這雨下不大,過一會又要熱了。
莊熠抹了把臉上的水,手裡的鋤頭繼續揮舞,終於趕在日頭偏西前, 將屬於他任務的那塊地翻好了。他揉了揉手腕, 坐在田埂上休息了片刻, 手一伸發現旁邊竹籃裡的水杯已經空了, 他仰著頭倒了倒,好不容易嘗到了一滴水……
他嘆了口氣, 站起身往田地的另一頭走去。
這會他已經從一個翩翩佳公子, 變成了皮糙肉厚的粗漢子, 面板被日頭曬成了小麥色, 上身一件粗布短衫,底下的褲子高高挽起,挺直的小腿上都是濺到的泥點子。唯一稱得上好看的就屬他那一雙眼睛,漆黑如墨的眼眸熠熠生輝,如同夏夜晴空中璀璨的星光。
好在這個年代的人都是這樣,尤其是在地裡刨食的,好皮相不如一把好力氣,沒人會喜歡弱不禁風的小白臉,倒是身強體壯的糙漢子更受姑娘們的歡迎。
他走到一片樹蔭底下,對靠著樹幹“背語錄”的隊長說,他的活幹完了。
那李隊長聽了,起身朝地裡望了眼,見該翻的地都完成了,就點點頭給他記下了工分,三個。
這會是六零末,農村裡的人都是靠賺工分過活,男人一天有六個公分,女人則是四個工分,不滿十六歲的孩童一律減半,而一家老小吃飯都要靠這些工分解決,如果不夠?那就只能餓著。
比起這些,最糟糕的是連工分都沒得賺,由於幹旱、洪澇一類的天災,每年都會有人流離失所。到了夏秋時,村子裡偶爾也會有要飯的路過,但很少能得到施捨,有個半塊餅子已經是感恩戴德,村裡每個人也都只能維持著半飽的狀態。
好在前些年挖光的野草又長遍了山野,實在頂不住餓的,還能挖點野菜充饑,不過這活只能讓家裡的老人或者孩子去幹,青壯年都有生産隊統一分配的任務,完不成就拿不到公分,公分少,年底就分不到多少東西,說不定還得倒欠生産隊。
到了年底的時候,大隊裡會統一計算每家每戶這一年賺到的工分,如果扣除每人吃掉的糧食後還有剩餘,那就按工分多少分配餘下的糧食和豬肉等物,要是年成好還能分到一些糧票、布票這樣的好東西。當然,拿錢也可以,但很少有人願意這麼做,這時候物資很匱乏,大部分東西不管是吃的還是用的,都要憑票購買,光有錢是沒用的。
莊熠現在十五歲,所以他只能拿三個工分,等到了明年他就可以按成年勞力記工分了。
等他回到家裡時,父母還沒有回來,八歲的小妹莊小琴正在灶臺前忙活晚飯。他洗了手,又將身上的泥點沖了沖,看起來幹淨了,才上前接過小妹手裡的鍋鏟。
“你去燒火吧,我來炒菜。”
莊小琴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連忙阻止說:“不行的,爸媽看到了會罵死我!”
莊熠家裡有五口人,父母正值壯年,底下三個孩子,他是老大,下面有個弟弟莊恆小他一歲,而莊小琴作為家裡最小的孩子,父母沒要她下地,就負責家裡的洗衣做飯這類比較輕省的活計。
莊熠把人往灶臺後一推,催促說:“動作快點,等下爸媽回來還要吃飯呢!”
莊小琴不敢再反駁,只低低地咕噥了一句:“你會燒嗎?”
莊熠沒有出聲,他其實是吃不慣這小丫頭做的菜,人還沒到灶臺高,怎麼可能把握好火候呢?
這時候的菜非常簡陋,別說各種調味料,連鹽都是用的粗鹽,而油更是少得可憐,每次炒菜就用小勺子舀指甲蓋那麼點油,能好吃才叫怪了。
莊熠放了兩勺子油,加起來也不超過10,如果莊母看到肯定要叫浪費。
等油鍋熱了以後,他把放在旁邊的土豆和茄子一起倒進了鍋裡,又翻出櫥櫃快要見底的醬油淋了上去,至於蔥姜蒜這種東西,家裡沒有他也沒辦法,靠著火候把握得好,總算還能湊活著吃。
而莊小琴已經切好了一碟鹹菜,他再拌個黃瓜,這三個菜加上一鍋玉米粗糧粥,就是他們一家人的晚餐了。
做完這些,他對莊小琴說:“剩下的你收拾一下,等下爸媽回來不用跟他們說。”接著,他就去了屋後的水井旁準備沖涼。
井水比河水要涼快許多,他直接脫了上衣,清涼的井水從頭淋到腳,怎一個爽字了得。
然而也就一時的痛快,要是晚上有涼風還好,不然很快又一身粘膩,這會不用說空調,連電風扇都是緊俏的奢侈品,他們能用的就只有大蒲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