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太久不曾找到人訴苦,掌櫃忍不住拉了張椅子在他旁邊坐下,“話是那麼說沒錯,可實際上農戶按畝抽稅便罷,還另抽了丁稅,這近幾年又是修築堤防,又是清卞江淤積的,給咱們抽了那麼多稅,又要咱們服徭役,你說這日子還能活嗎?”
“是知府的意思?”迎春低聲問。
“可不是嗎!”突然,鄰桌的人激動了起來,拉著椅子坐了過來,“咱們還去抗爭過呢,可去抗爭的全都被押進牢裡了,更可惡的是,連船廠缺了人手也硬要咱們丟下活計去修船造船,這簡直沒天理了!”
“不只如此,要是有人在市集裡談起這些是非,又碰巧讓經過的衙役給聽見,一律都押進大牢。”一旁又有人補充道。
迎春輕呀了聲,難怪這酒樓方才靜得像靈堂似的,原來是有那前例在。
忖著,她忍不住看了宇文恭一眼,真不知道應容到底是怎麼了。
霎時間,原本安靜無聲的酒樓突然像炸開鍋般,一人一句地哭訴卞下的酷吏重稅讓人活不下去。
迎春靜靜聽著,餘光偷覷著笑意漸斂的宇文恭,他和應容交情相當好,要說是親手足也不為過,如今聽卞下百姓如此撻伐應容,心裡肯定是不好受的。
就在大夥說得口沫橫飛之際,突地有人喊道:“有衙役!”
瞬間,眾人各回原位,一個個嘴巴像被縫上了般,一點聲響都沒有,掌櫃神色自若的站在櫃臺前,至於剛才那位莊稼漢也已經飛快地離開了,可見卞下的嚴刑峻罰將大夥收服得像乖貓一般。
迎春呷了口茶,見宇文恭若有所思,面前的飯菜都不動,不禁自動自發地替他佈菜,“多少吃點吧。”
“嗯。”他輕應了聲,靜靜地用膳。
迎春心不在焉地用膳,忖著到底要不要將她知道的事告知他,瞧他好像受了刺激,要是連她都剮他一刀,不知道他撐不撐得住?可現在不提,就怕下回再提,只是讓他再痛一回。一再思索,她最後還是決定開口。“大人。”
“嗯?”
“有件事想跟你說。”
“說呀。”
“那個……其實,傅老闆被殺的那晚,我和兇手對過招。”
“我知道,你說過了。”
“呃……其實我知道兇手是誰。”
宇文恭垂睫瞅著她,見她皺著眉像是思索著該怎麼開口才不會傷到他,他心底一暖,唇角微微上勾著。
“隋揚?”
迎春驀地抬眼,杏眼瞠得又圓又亮,“你怎會知道?”隋揚是應容的隨從,她與宇文恭都識得。
“不難猜吧。”他笑得苦澀。
“咦?”
呷了口茶後,突地他很想喝點酒,於是招來小二點了壺酒,啜了口才娓娓道來,“我看了傅祥的屍體,那刀傷相當淩厲,是毫不留情的,一刀斃命,而且傷口是由屍體的右方劃向左方,可見是慣用左手之人。”
“憑這樣就認定是隋揚?”
宇文恭搖了搖頭,“我是在發覺你身上有傷時,才猜想是他,因為事發隔天我見到他時,察覺他身上有血腥味,我原本不以為意,可是因為你身上有傷,所我推敲與你交手之人恐怕也有傷,後來之所以能確定,是因為鄭明海被殺。”
話落,他笑了笑,擱下了酒杯,“鄭明海的身高已算是中上,但如果要在人群裡刺殺他而不讓人察覺,且不讓鄭明海有所防備,就意味著此人身高在鄭明海之上,而且恐怕與鄭明海熟識,所以鄭明海壓根沒有防備。”
“……你為何認為鄭明海與隋揚相熟?”一個龍太衛副指揮使,一個知府隨從,這兩人可以說是從竿子打不著吧?
“隋揚以前是龍太衛的千戶長,後來鬧了點事被革職,才被應容收為隨從。”
迎春愣了下,畢竟她和應容的交情沒有他和應容那般深,自然不會知道那些旁枝細節,她只能說——他依舊觀察入微。
“所以,你很早以前就知道這些事都是應容策動的?”主子沒點頭,隋揚不可能恣意行事,這點他該是很清楚。
“嗯。”他輕應聲。
迎春看著他半晌,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別說他了,就連她都搞不懂,一個曾經那般正直、只為百姓謀福之人,怎會轉眼變成欺壓百姓的惡吏?
“我認為在這卞下,想成為一股清流並非那般容易,你也知道朝堂上要取得某些平沖,勢必要付出一點代價。”她能安慰的就只有這麼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