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司馬灰和其餘三人只得死中求活,把身體當作重心,竭盡全力在石碑上拼命晃動,想將石碑向前推倒。
拜蛇人石碑原本矗立在地脈盡頭,石碑高大厚重得異乎尋常,以考古隊四人之力,萬難撼動此碑,可石碑中間的深裂再也承受不住,在劇烈的晃動中,居然從中斷為兩截,上邊的部分轟然倒向前面的黑霧。
司馬灰等人唯恐跟著斷掉的半截石碑落在霧中,在傾倒斷裂的過程中攀到了石碑底層,幾乎就在與此同時,黑霧中浮現出一個模糊的輪廓,然後迅速變得清晰起來,果真是一架伊爾12雙發螺旋槳運輸機,它穿過匣子的速度雖不算快,可還是來勢驚人,震顫人心的巨大轟鳴聲中,貼著眾人的頭皮子掠過,四個人都被它卷動的氣流帶倒,險些從下半截石碑上掉下去,急忙伏低身子躲避。
“伊爾12運輸機”的機艙裡黑沉沉的,沒有半點亮光,以近的不能再近的距離,擦著殘存的半截石碑駛過,驀地裡聽見一聲悶響,似乎在霧中撞到了某個巨大物體,只聽聲音卻像是撞在了朽木樁子上。
司馬灰等人趴在石碑上,抬起頭來望過去,就見那架“伊爾12戰術運輸機”的機艙頂部,趴著一個黑糊糊的龐然大物,形狀像一株枯死的老樹,上下都是根須,有幾根攪進了發動機螺旋槳裡,石碑周圍黑霧湧動,看得並不真切,那東西剛離開原本的位置,大部分軀體還處在僵死狀態,無法將整架飛機一口吞掉,能動的部分似乎在竭力掙紮,妄圖擺脫伊爾12運輸機,肢體接觸到機艙頂部,發出陣陣抓撓鐵皮的怪響,但都是徒勞無功,想要控制住機艙內駕駛員的意識也做不到,因為那些人在進入匣子的時候,都處在意識恍惚的狀態,轉眼便被那架飛機帶向了茫茫迷霧的深處,再也看不見了。
眾人看在眼內,心中驚駭實難言喻,這個萬古不死的樹形怪物,就這麼被一架來自1963年的伊爾12空軍運輸機撞出了匣子,從此徹底消失了,其實這個結果早已出現過,只不過從來沒有任何人能夠想到而已。
這時黑霧湧動更甚,司馬灰等人被迫將防化呼吸器罩在臉上,他們知道是匣子裡的時間,已經流逝到了盡頭,也在隨著“熵”一同消失,“伊爾12運輸機”經歷了進出匣子的過程之後,會因螺旋槳發動機熄火,迫降在東疆的庫姆塔格沙漠,而考古隊四個倖存者的去向,卻不得而知。
四個人此時腦中一片空白,也顧不上再想什麼,埋下頭將身體緊貼住石碑的斷面,視線和意識都被黑暗吞沒,不知過了多久,才逐漸清醒過來。
司馬灰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脖子,看周圍的黑霧已經消散,便摘掉鯊魚腮式防化呼吸器,開啟帽子上的礦燈察看情況,發現那半截殘碑就在身下,但置身之地,卻是個近乎垂直的天然巖洞中,頭頂的洞口處天光暗淡,好像有嗚嗚咽咽的風聲。
羅大舌頭爬起來望了望四周,眼見不是地脈盡頭的洞道,腦殼子裡不免發懵,疑道:“這是他孃的什麼鬼地方?咱們莫非死了,又落在陰間相見?”
司馬灰說道:“死了倒也省心了,只怕是落到了不知道是什麼地方的地方。”
勝香鄰說:“這次咱們與經歷進出匣子過程的趙老憋一樣,離開了原來所在的位置,卻也因禍得福,否則彈盡糧絕,電池即將耗盡,困在隔絕天日的重泉之下,絕無再生之理,只是不知道現在究竟是在何處,不如先出去看看再做計較。”
四個人為了預防不測,把僅剩的彈藥裝進槍裡,稍事休息之後就往外走去。
司馬灰邊走邊回想一路的經歷,由野人山裂谷起始,到重泉深淵之下為終,總算解開了“綠色墳墓”的全部謎團,這麼做的代價是死了很多人,可最後能有這麼個結果,也實在是出乎意料之外,他以前曾被地震炸彈中的化學落葉劑灼傷,不知道還有幾年活頭,如果留得性命,是不是還要再找機會解開那些更深層的謎團?比如飛蛇崇拜源頭在哪,那個滿身是眼的樹形古神是什麼東西所變?拜蛇人石碑上的死亡訊號從何而來?可想到那些死掉的人,就為自己這些念頭感到擔憂,若是過分執迷於這些失落的秘密,還不知要搭進去多少性命,又尋思現在經歷著的事是否真實?這可能是陷在無底洞裡的後遺症,一時半會兒也無法消除。
司馬灰腦中胡思亂想,等看到洞外的情形,他和羅大舌頭等人都茫然呆立在原地,半響沒人出聲。
原來眾人置身之處,是一座方圓不過數裡的無人島,島上遍佈低矮稀疏的植被,四周都是蒼茫無邊的大海,波濤異常洶湧,上空烏雲低垂,預示著一場大風暴即將到來。
在漆黑的地底時間太久,此刻當臨海風,視野開闊,心頭的壓抑絕望之感一掃而空,但這座彈丸般的荒島,可能在最大比例尺的地圖上都找不到蹤跡,島上又沒有糧食沒有水源,縱然有天大的手段,在此存活一兩天也很困難,恐怕更指望不上有飛機和艦船從附近經過。
高思揚真沒想到自己能活到最後,她望著遠方的海平線說,這漫長的行程總算是走到了終點,困在這座無人島上,只怕是有死無生,不過即使回不去,死在這裡也可以合得上眼了。
勝香鄰道:“別這麼說,人有逆天之時,天無絕人之路,咱們一定能找到辦法離開此地。”
羅大舌頭說:“沒錯,凡事得盡量往好處想,好不容易才從地底下活著出來,咱不得保衛勝利果實嗎?我告訴你這麼個道理,經歷過大災大難而不死,本身就是一種運氣,我一貫主張——運氣也是能力的一部分,而且是重要的組成部分……”說到這,他又問司馬灰:“是不是這麼個道理?雖然總走背字觸黴頭,可從長遠來看,運氣還是站在我羅大舌頭這邊的,這種情況怎麼可能困得住咱們?”
司馬灰也不知自己這夥人算是倒黴還是走運,只好說道:“我還是那句話——存在即是開始,消失才是結束,所以現在並不能算是結束,甚至不會是結束的開始,最多隻是開始的結束。”
後記 夏夜怪談
《謎蹤之國》又名《地底世界》)全部四冊,考古隊的行程到此告一段落。首先必須感謝各位讀友,以及對出版這部作品提供幫助和支援的各位老師。
按例要寫一篇後記,向大夥報告一下寫作過程和感受,但是作為後記,突然又想起講講以前的事,我從來不是一個懷舊的人,不過童年的經歷實在難忘。那時我父母都在地質隊工作,經常要到野外出差,整個機關大院都跟著一起行動,大院裡住著幾千人,有自己的電影院、食堂和醫院等設施,看電影是一概不要錢的,職工的孩子們,就上大院裡的子弟學校,趕上春節之類的假期,又要坐火車回家探親,所以從我不記事的時候起,就開始坐著火車了。
當時我對火車的印象,都是綠皮慢車,車廂裡很擁擠,有列車員給送開水,旅客們來自天南海北,一邊喝著茶一邊閑聊,也有人打牌下棋或看書,我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在車廂裡聽別的乘客講故事。
學校裡每週二有一節故事課,課上老師讓同學們輪流講故事,以此鍛煉語言表達能力。我回到大院裡的子弟小學之後,經常會把我在火車上聽來的故事,講給班裡的同學們,然後再聽同學們講他們聽來的故事,雖然我現在完全不記得聽過什麼和講過什麼,但是像我這種拖著鼻涕的淘氣大王,居然也可以安靜地坐下,認認真真地來聽別人講故事,可見這就是故事的魅力。
八十年代初期,野外和鄉下的生活條件很艱苦,我記得當地老鄉連糖炒栗子都沒見過,但是對我和我朋友們而言,地質隊大院內外有很多好玩的去處,尤其是仲夏的夜晚,田野間空氣清新,大院南門外是起伏的高粱地,沿著路走下去,是從溪流上跨過的鐵道橋,橋下的溪流裡有很多魚,野地雜草叢中,藏著各種各樣的昆蟲。我們這些六七歲的孩子,走到這兒已經是極限了,如果爬上鐵道橋,就會看見很遠處可望而不可及的大山,地質隊每天都有很多人到那些大山裡進行勘探。
那時我們最喜歡聽父輩們在野外工作的經歷,那些故事裡有莽莽林海、無邊的雪原,還有深山裡的黑熊、墳地裡的狐貍、吸人血的草爬子、拳頭大小的狗頭金、各種罕見的岩心樣本,當然也有遇到危險的時候,甚至發現過一些古跡。當地那些老鄉家裡,大多有從古墓裡撿來的壇壇罐罐,他們不會描述那些東西有多古老,只能說“這瓶很古,繪在上面的女子都沒表情”,意思可能是年代越近,瓷器圖案中的仕女表情就越豐富。
每到夏天的夜晚,我和另外幾個小孩,都會在鐵道橋下的田野間納涼玩耍,纏著大院裡的職工和看瓜田的農民,講這些稀奇古怪的故事,時至今日還留有印象的,只有三四個沒頭沒尾的故事,內容自然十分離奇。
其中一個是說拾荒撿破爛的人,常在脖子上拴著串打狗餅,打狗餅是種藥餅子,專門用來驅趕野狗,因為狗鼻子最靈,一聞這味道就躲得遠遠的,鄉下死人了都要在死者脖子上掛一串,這僅是個迷信的形式,因為前人相信,死人走向陰間的路上,會經過一個村子,村口石碑上刻有“猛狗村”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