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閃閃爍爍。
眾人索性將礦燈關掉,藉著璀璨的熒光在沼澤中穿行,都驚嘆大自然造化之神奇,想不到漆黑無邊的地底深淵裡,也會有這等景象。
勝香鄰說:“熒光沼澤下面可能有個很大的硫酸湖,所以環境非常脆弱,一旦硫酸湖因震動外溢,這裡的一切都會消失。”她又提醒眾人,吸入過多熒光粉容易使人形成“矽肺”,很可能致命,應當用圍巾將口鼻遮住,抄近路穿過熒光沼澤。
司馬灰等人依言將圍巾蒙在臉上,但沒有近路可走,只好探尋能落腳的地方迂迴向前。
這片熒光沼澤在隧道中延伸十餘公裡,所見盡是各種聞所未聞的植形發光生物,其中有一種拇指大小的有翅昆蟲,不時往人身上沖撞。
司馬灰和羅大舌頭看到這種昆蟲,還以為是洞xue裡的“地蜂”,著實有些心驚。他們以前跟夏鐵東在雲南參加勞動改造,每天都要到亞熱帶山林中幹活,主要內容是到山上用鏟子挖土種橡膠。
由於氣候環境所限,橡膠只生長於赤道南北緯30度範圍之內,當時中國是名副其實的貧膠國,除了海南島能種植一些,其餘主要依賴進口,而依賴進口就等於被帝國主義和敵對勢力掐住了脖子,為了打破經濟封鎖,雲南的各個生産兵團和農場發揚自力更生人定勝天的信念,在北緯30度以南廣泛種植橡膠,膠苗全部來自於遙遠的亞馬遜運河巴西流域,但種十棵也活不到一棵,那些膠苗是死了種,種了死,就這麼日複一日不斷重複這種簡單枯燥的勞動,成活率不足百分之一,趕上熱帶暴雨或狂風襲擊則全部玩完。
司馬灰他們勞改農場的任務是在山裡開荒砍樹以及挖坑、所到之處皆是人跡罕至的地方,頭一次進山,就看到密林中有個大土堆,像是墳包子,有個人不明情況,一鏟子挖下去,地上頓時陷出一個大洞,裡面密密麻麻都是身長十厘米左右的野蜂,數量成千上萬,誰也想不到地下會有蜂巢,蜂體又如此巨大,拿鏟子挖地的那個人也是勞累過度,加上心裡發慌,竟然從洞口跌進了洞中,轉瞬間就讓受驚的大群蜂群咬死了,其餘那些人也被蟄得抱頭鼠竄,死傷了好幾十人。
後來據夏鐵東講,五十年代曾有兩位美國科學家深入非洲叢林,探險過程中發現了一種體型巨大的野蜂,超過普通的同類數倍,通常在地下築巢,有利齒能夠咬人,甚至可以蟄死重達千斤的野牛,當地土著人稱其為“殺人蜂”。其實這種蜂在雲南偏遠的邊疆也有,而且很早就有人發現了,不過在雲南稱其為“地蜂”,那個像墳冢一樣的土堆,就是地蜂挖洞時掏出來的碎土堆積而成。
司馬灰和羅大舌頭當時都被地蜂咬過,別看平時出生入死什麼都不在乎,想起此事卻不免膽寒,見有飛蟲撞到身上,都不暇思索地跳將起來,把其餘三人也嚇得不輕,過了好半天才發現,這些發光的地蜂有頭沒嘴,只會像幽幽的鬼火在黑暗中飄來飄去,似乎是某種從未見過的“洞xue大螢火蟲”。
司馬灰見勝香鄰等人神色詫異,就擺手示意無妨,又指了指那些“洞xue螢火蟲”,表示這是從未見過的昆蟲,他隨後在途中留意觀察,只見沼澤植物中有很多黏性細網,洞頂石幔也掛滿了發光的垂絲,上面布滿了洞xue螢火蟲的幼蟲,這類發光昆蟲的生命週期很短,幼蟲變做帶翅成蟲之後就沒有了嘴,再也無法進食,只能在空中盤旋,最後力盡掉落在沼澤植叢中,軀殼失去生命仍可持續發光,但屍體很快就會成為幼蟲的食物,幼蟲進食之後隨即變做成蟲並産卵。
司馬灰頭一次看到如此奇異的昆蟲,相物古籍中也不曾有所記載,姑且將其稱為“洞xue螢火蟲”,之所以用“奇異”二字來形容,是它們的繁衍生死過程實在匪夷所思,殘酷而可悲,不過身為“洞xue螢火蟲”,由於生命極其短暫,大概與陰峪海史前森林裡的原始蜉蝣一樣,永遠也洞悉不了自己經歷的命運,唯有站在旁觀者的角度才能看清。
眾人眼中有所見,心中有所感:“我們又何嘗不像這些地底洞xue螢火蟲,根本看不透自身的命運。”奈何蒙著面無法交談,也不敢停留太久,只好把這番念頭埋下匆匆前行。
這條地下山腹的隧道裡,拱形石門般的宏偉洞窟一處連著一處,每隔幾公裡便有一片或深或淺的熒光沼譯,其間存在充滿了瘴氣的植叢,也有淤積著硫磺泥漿的湖泊,猶如千奇百怪的巨大迷宮。一行人在惡劣的地下環境中徒步跋涉,摸索著走走停停,接連行進數日,從“柯洛瑪爾探險家熱氣球”上找到的幹糧也快吃完了,可是漫長的隧道依然無休無止地向前延伸。司馬灰雖然有些心理準備,但是隧道的深度還是遠遠超出了預期,希望變得如同大海尋針一樣渺茫。
司馬灰憑著積累下來的經驗,帶隊盡量避開有可能遇到的種種危險與障礙,一路穿過熒光沼澤,由於電石消耗殆盡,就在途中捉了幾只洞xue螢火蟲,剝下發光器裝到空罐頭盒子裡,以備在接近封閉區域時探測空氣質量,為了將礦燈和火把留待關鍵時刻使用,被迫收集尚未徹底化成煤炭的黑燃木,作為照明替代品。
如此在地下洞xue長廊中不停前進,直到前路被一面厚重的磚石牆壁阻住,牆體每一塊古磚都緊密相連,休想找到縫隙,磚上雕刻著各種各樣的神怪,形態古老而又恐怖,由於覆蓋著很深的地苔,很多隻能看出大致輪廓,使人感覺到處都有陰險的眼晴在窺視。
司馬灰一時不敢斷定這是什麼所在,先用礦燈發射出的電光照向高處,黑茫茫望不到邊際,又摸著石壁往側面探尋,只見一條開闊的洞道深入進去,兩側繪有多處“拜蛇人石碑”的圖案,他心中一陣狂跳:“這就是神廟了?”
眾人由大神農架陰峪海到此,經歷了無數殘酷考驗,皆已是面目全非,精疲力竭,都盼著盡快得到解脫,可真到了放置“拜蛇人石碑”的神廟前,心裡除了激動,更多的卻是緊張與不安。
“綠色墳墓”那張不敢被任何人看到的臉,以及鑿刻在“拜蛇人石碑”上即不能看也不能說的天大秘密,究竟有著怎樣的聯系?看到“拜蛇人石碑”是否會立刻死亡?“綠色墳墓”的真實身份到底是什麼?如果推測準確,真相就在面前這座古老的神廟中,但這一腳踏進去就永遠不能回頭,等待眾人的將是命運與未知的遭遇。
第八話 神廟
眾人置身於重泉之下,北緯30度下的磁山已被破壞,天地互蝕的異象不複再現,要想從深淵返回地面難於登天,因此沒人考慮後路,打定了主意,先是捉了兩只活的“洞xue螢火蟲”放在罐子裡,紮了些窟窿透氣透光,隨後徑直走進神廟的通道。
古代拜蛇人的神廟高大宏偉,四面都有巨像聳立對峙,內部通道開闊,地勢傾斜向下,似乎整座神廟只是個洞口,裡面的壁畫和石像彩痕猶存,題材多是各類珍禽異獸和天神鬼怪。
司馬灰見眾人累得歪歪倒倒,步履踉蹌,而神殿寬曠深邃,就讓大夥先到角落裡歇口氣,順便想想如何去看那塊“拜蛇人石碑”,他讓勝香鄰和高思揚清點食物彈藥,自己則同另外兩人,找出僅剩的一小塊肥皂,切成三份,各自用獵刀颳了刮臉,接下來生死難蔔,要是滿臉鬍子拉碴的死掉實在不像樣子。
相比起這三個人,勝香鄰和高思楊畢竟生活在城裡,都受過文明教育,從生理到心理上排斥一切不衛生不文明不清潔的習慣和行為,在不見天日的地下走了這麼多天,也曾因幹渴而暈厥,或由於疲憊而虛脫,更有被毒蟲蟄傷叮咬的經歷,雖然同樣是衣衫襤褸形容憔悴,卻遠比司馬灰等人整齊的多。
眾人將剩餘的物品清點過數,沒用的東西一律拋掉不要,把剩餘的電池、彈藥、火把重新分配,揹包裡的東西減到最輕,幹糧和電池雖不太多,再維持三五天還不成問題,“溫徹斯特1887型拉桿步槍”和“加拿大獵熊槍”的彈藥,卻是打一發少一發。
司馬灰見勝香鄰為彈藥不足感到發愁,想起剛在新疆三十四團屯墾農場見面的情形,由於“羅布泊望遠鏡”裡經歷了太多生死變故,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就再也沒見勝香鄰笑過,好像連睡夢中也面帶憂容,這是承受的壓力太大負擔太重所至,也實在是難為她了,便讓大夥在通道裡休息五個小時養精蓄銳。
司馬灰輪值第一班,抱著步槍點了支煙,倚在牆壁旁坐下,黑暗中藉著螢火蟲的微光,神廟壁畫上的人獸顯得分外詭異。他對拜蛇人的神秘崇拜所知有限,總覺得那些古怪的傳說和記載過於詭秘,不如直接去看拜蛇人石碑來得簡單,但望著壁畫注目觀看,發現內容還算直觀,古代拜蛇人的神系屬於史前神系,跟炎黃兩大神系完全不同,崇拜的神只圖騰更為原始古老,都是諸如蟒蛇和古樹之類,眼前這片壁畫,好像描繪了拜蛇人石碑上秘密的來源,最初說出秘密的人是個人首蛇身的女子,它盤伏在一處地洞中,似是在張口低語,拜蛇人中的幾位王者站在旁邊,逐個上前傾聽。
司馬灰正看得出神,忽聽高思揚低聲問道:“人首蛇身的妖怪……怎麼會說話?”原來高思揚心事重重,難以成眠,也坐起身來觀看神廟牆上的壁畫。
司馬灰說:“大概古代有這麼一種人首蛇,半人半蛇,口中能吐人言,後來滅絕了亦未可知。”
羅大舌頭心寬睡得踏實,二學生則是累脫了力,眼皮黏在一處睜也睜不開了,此時勝香鄰卻沒有入睡,她說:“這個女子應該不是怪物,而是蛇人。”
司馬灰經勝香鄰一提,登時醒悟過來,相傳夏商周時代曾有“蛇人”之事,也有種說法是“蛇女”,大約在春秋戰國之後就絕跡了,其實蛇女也是人,並且只限於女子,從來沒有蛇男,蛇女剛生下來的時候也和正常人一樣,可隨著發育,周身骨骼開始漸漸退化,最後只剩下脊椎和顱骨,從此這女子只能像蛇一樣在地上爬行,四肢皮囊還在,但是腦子沒了,不會哭也不會笑,更不會說話,大概屬於一種罕見的返祖怪病,根蛇也沒什麼關系,古人迷信甚深,往往以為這是人化為蛇的妖異徵兆。
神廟壁畫裡那個人首蛇身的女子,很可能正是對“蛇女”的神秘渲染,柯洛瑪爾探險家的日記中也有類似資料,但蛇女近似無知無識的“活屍”,怎能說出什麼驚天動地的秘密?
司馬灰先把“蛇女”之事告之高思揚,又將自己的疑問對勝香鄰說了。
勝香鄰拿起裝有螢火蟲的罐頭盒子,舉到高處,上半幅壁畫浮現出來,原來“蛇女”和那幾位王者頭頂,是身處霧海中的羽蛇神。
司馬灰心下恍然:“莫非拜蛇人信仰的古神,在透過蛇女來傳遞資訊?鬼神之事終屬虛無,羽蛇神也只是一種古老的圖騰,這幅壁畫似乎表明,行屍走肉般的蛇女成了現實與虛無溝通的媒介,它說出了一個非常驚人的秘密,秘密分別被五個拜蛇人的王者聽到,每個人只聽了一部分。”
他又看附近的壁畫,其內容大致是這個秘密傳到後世,又分由被九位王者掌握,最後全部刻在了神廟的石碑上,刻得時候也是擋住其餘部分分頭鑿刻,因為這個秘密說也說不得,看也看不得,任何窺探者都會被活活嚇死,這些就與古城裡的壁畫內容相同了,神廟裡似乎沒有供奉其它神只,它的唯一作用僅是放置“拜蛇人石碑”,壁畫也證實了趙老憋所言屬實,石碑裡記載的秘密只有幾個字,但被反複刻了很多遍。
勝香鄰心想神廟裡的壁畫很多,眼前所見僅是其中的一小部分,但也能看出拜蛇人對石碑上的秘密好像又敬又怕,可是為何會將石碑沉在地下神廟裡?莫非這神廟有什麼特殊?而“綠色墳墓”付出如此大的代價,要找深埋地下的“拜蛇人石碑”,必定有深遠圖謀,不是人所能測,咱們認為這塊石碑上的秘密與“綠色墳墓”有關,難道那個秘密就是“綠色墳墓”的身份?不過仔細想想,這種可能性幾乎沒有,因為“拜蛇人石碑”已經甄滅在歷史的雲煙中了,要不是“綠色墳墓”的一系列行動,誰又會想到地底有這麼一件古物?“綠色墳墓”似乎對拜蛇人石碑瞭如指掌,甚至比這古宮壁畫上的記載還要詳細,此人既然知道了刻在石碑上的秘密,也該知道看過即死的詛咒,可為什麼還要冒死到地底來尋找石碑?畢竟這古碑本身只是一塊巨石,刻在上面的幾個字才是關鍵。其實只要窺破石碑上的秘密,這些錯綜複雜的謎團不解自開,問題是看到那個秘密就會立刻死亡,卻該如何是好?
高思揚則想著通訊組三個人到大神農架了望塔維修無線電臺,結果被意外捲入“綠色墳墓”事件,如今處在距離地表上萬米的深淵中,只怕永無生還之望。她出身于軍人家庭,向來以身上的軍裝為榮,表面從不膽怯退縮,但內心深處一直剋制不了恐懼和絕望,她知道每年總會有幾個因為種種原因甚至沒有原因,無緣無故失蹤在大神農架莽莽林海中的人員,他們好像一陣被風吹散的輕煙,永遠消失在了無邊無際的原始森林中,沒有誰會重視這種事,在深山老林裡也根本無法搜尋,活潑潑的生命最後落在年度統計報表上,只是兩個冷酷僵硬的方塊鉛字“失蹤”。高思揚對此已有心理準備,也對司馬灰等人非常信任,不過這座神廟,卻讓她有種難以言喻的不祥預感,令人顫慄的血雨腥風似乎即將襲來。她思潮起伏,一時無法入睡,於是先替司馬灰值了第一班崗,在微光下望著神廟壁畫怔怔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