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聲轟鳴, 數條銀光從天而瀉,將妖界照得仿若白晝。
妖林此刻正值幾百年來最黑暗的時候, 狂風亂卷,草葉紛飛。沙羅樹命令所有生靈遷移出去,大樹陸續將深埋於地底下錯綜複雜的樹根拔出, 土石翻飛,地面不住晃蕩。
在這種時刻, 草木妖都想留下陪伴沙羅樹,卻不得不聽從他的命令, 排成長龍上了古木,古木飛快跑去妖門, 排隊走出去。
扶疏藤枝徹底放開, 密切關注妖林,將落下的草木妖拾撿而起,放到妖門排隊的大樹上。
有草木妖抱住她的葉子嚎啕大哭, “藤老大,你和沙羅大人都要好好的。”
“不要丟下我們,沒有沙羅大人和藤老大, 我們就沒有家了。答應我們要活著, 等事情了了, 哪怕妖林毀了, 咱們再重建一個,好不好。”
虎後也在遷移的隊伍之中,她本來想留下, 兒子尚未出關,兒媳又出事,她怎能走的了?還是扶疏親自勸的她,此事非同小可,並非是虎後能管的,她在,扶疏反而束手束腳,虎後方才答應。
“扶疏,你答應幹娘,不管出了何事,都要保住性命,等桑裴那小子回來。”
扶疏忍住淚意,點點頭:“幹娘我會的。”
梓布在旁邊道:“扶疏,你和沙羅大人保重。”
“保重啊!”
風極大,天幕垂下,偶有一兩顆星辰,也被大風吹得不見了影子。不過兩三個時辰,草木妖就盡數被遷移出去。
從小鬧騰到大的家一夕之間空蕩蕩的,扶疏還有些不習慣,這個時候,也管不了習慣不習慣了。扶疏去找到沙羅樹,懇切地道:“樹爺爺,他們都搬走了,您也出去吧。”
陰陽交界處,依舊晝夜分明,黑的一半濃濃如墨,白的一半金光萬丈。
沙羅樹搖晃樹冠,“不了,老夫在這裡住了上千年,捨不得。”
狂風翻卷樹葉,扶疏繞到沙羅樹背後,用尋常口吻,幹笑著勸他:“樹爺爺若是不捨得,等事情結束了再回來嘛。有您在,大家都有盼頭,再重新建立一個妖林。”
沙羅樹調轉了樹冠去看她,哈哈笑:“你呀你,跟白虎在一塊學狡猾了。可樹爺爺畢竟比你多活了千年,小把戲,騙不住老夫的。”
“樹爺爺,對不起,我又給您闖禍了。”
扶疏索性不再兜圈子,直接道,“這次的禍,樹爺爺幫不了我了,我得自己抗。不過,妖林沒有我,損失不了什麼。可絕對不能沒有您。您出去,大家就還有希望,樹爺爺我——”
“別說了,孩子。”沙羅樹慈愛地看著扶疏,這是他從小看到大的孩子,“哪有丟下自己孩子逃跑的道理?”
“更何況——你犯錯,自會有老夫來教訓,還輪不到外人。”沙羅樹的語氣驟然冷厲。
纏天和扶疏的來歷如何,沙羅樹從來不過問,他只需知道,這兩個妖即便有能顛覆妖界的實力,卻從不會主動去招惹誰就行了。可是天道……
他也能理解天道的做法,任由誰在自己管轄的領地裡,突然來了實力超強的不速之客,時刻都有威脅領地安危和主人地位的可能,作為主人寢食難安,警惕起來是應該的。
但是天道的做法未免過激,不是說他不對,只是手法太過激烈,硬生生將原本無害的客人,逼得無路可走,不得不奮起反抗。
尤其在親自撫養扶疏長大後,沙羅樹看得更為清楚,正如人總會有偏心的時候,天道的心也是偏的,他鐘愛獸妖,創造的其他生靈,諸如靈獸,山石,花草,靈氣,乃至於草木妖,都是為了獸妖而存在。草木妖擁有聚靈、治癒的本領,卻不能修煉,只能依附於獸妖。
有草木妖習慣這樣的日子,也有不喜的,但在上古時,誰都無法反抗。
纏天是唯一能幻化靈體的草木,也是第一個反抗的。本就身份尷尬,如此一來,就頭一個遭到了懲罰。
連心愛的蘭花妖都沒有保住。
這邊,扶疏驚恐的聲音在風裡傳來,“樹爺爺!”
沙羅樹猛地轉回頭。
一道雷鳴,妖林亮成格外妖異的慘白,雷卻沒有降落下來,被上方的封印擋了下,轉而去折騰封印了。
這時候的封印,就像一個有裂縫的蛋殼,風和雨狂洩而入,天道以雷為錘,想將蛋殼敲碎。天雷轟擊的每一聲,都讓扶疏提心吊膽。
她收回藤枝,回到靈泉中央,化為靈體從高處跳下來,緊抿著嘴盯頭頂上的封印。
握緊拳頭,無聲地叫了句:“哥哥。”
在臥虎山中,靜靜坐在攝靈陣中的桑裴似乎有所察覺,睫毛動了動,手上掐印,竟是加快了吞噬靈氣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