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婦女尖銳的謾罵蓋過了大提琴優雅的沉吟, 不少用餐的客人都探頭朝這邊望。
第一次帶薄風遙出門,今晚本該是愉悅的。夏雲珠不想破壞氣氛,再一次地求情:“郭阿姨,我們沒想欺負小哲。”
“沒欺負?那這是什麼?!”郭娟把兒子拉到跟前, 抖著他濕漉漉的耐克外套, 高聲質問。
夏哲找到了靠山, 又見姐姐一副好欺負的軟柿子模樣, 又恢複了霸王氣魄,跟著嚷了一句:“知道這衣服多貴嗎?潑髒了賠得起?”
一聲聲咄咄逼人的質問, 讓夏雲珠回想起壓在記憶深處的過往——每一次去父親家討要學費的時候, 都會被夏哲欺負、被郭娟數落。每一次,父親都像旁觀者一樣,對她的困窘視而不見。
這一次…
也一樣……
他還是一臉冰冷地站在郭娟身旁,默許妻子和兒子的行為, 彷彿這些,都是夏雲珠應該受的。
他給了她生命、除去獎學金外數額不大的學費、勉強餬口的生活費, 便認為自己是偉大的施恩者,卻忘了,他根本沒有盡到一個父親應盡的責任。
現在, 她已經不問他拿錢了,能靠自己的雙手生活, 但長年累月烙印在心底的傷,卻永遠消失不了。
見父親不打算幫她的忙,夏雲珠垂下眼眸, 漾起的水光蒙著一層黯然,她咽咽嗓子,提出解決方案:“這樣吧,外套多少錢?我賠給小哲,就…別怪我朋友了。”
聽說她要賠錢,郭娟臉色緩和許多,正打算報個數,結果身旁的兒子已經獅口大開:“這衣服2000多!算你便宜點,賠我1500好了。”
“這麼貴?”夏雲珠被他報出的數字驚到,她買過最貴的衣服也不超過500,穿好幾年都捨不得換,2000塊錢的外套對她而言無疑超過承受範圍。
夏哲料她不懂行情,不耐煩地催促:“耐克可是數一數二的名牌,當然值這個價,土包子麼你?這都不懂。”
從小到大為學費和生活費發愁,校服穿爛才敢要錢換新的人,哪裡懂什麼名牌?夏雲珠也是上了大學後才稍微瞭解一些服裝品牌,買衣服基本淘寶打折款,很少光顧實體店。
一則沒多餘的錢,二則也沒逛街的時間。
所以夏哲獅口大開,她也沒能察覺,想到支付寶裡可憐的幾百元,窘迫地和他打商量:“我現在手裡沒那麼多錢,可不可以緩一緩?”
夏哲急著藉此機會立馬撈一筆,聽她說要延期,頓時慌了神,怕煮熟的鴨子飛走,趕緊改口道:“看你可憐,再便宜你500好了!”見她依然面露難色,夏哲咬咬牙,再次鬆口,“1000都拿不出來嗎?幹脆賠500好了!都有錢來吃牛排了,也不差這幾百塊吧?”
西餐聽著昂貴,但也分為快餐連鎖和高階西餐廳兩種檔次,她在網上團的雙人套餐票,價格足足便宜了一半,和薄風遙兩人吃下來也不過兩百多。
況且,像這樣外出吃飯的次數一年到頭屈指可數,平時她都在學校食堂解決,五元錢的套餐能吃得很飽。
薄風遙來的這幾天屬於特殊情況,即便好酒好菜招待,也都是自己去菜市買了食材自己做,花不了多少錢。
眼下被夏哲這麼說,夏雲珠忍不住辯解:“今天是特殊情況,才請朋友出來吃,上學期的獎學金沒拿到,手裡只剩一個月的飯錢,實在拿不出多餘的來,500塊能不能緩到年後?”
“年後?!”夏哲驚叫出聲,“區區500塊都要拖到年後,夏雲珠你是不是想賴賬?”
他每個月氪金遊戲和社交軟體的錢都過百,逢年過節收的紅包、考試進步拿的獎勵,全都被存進他的小金庫,微信錢包裡都有幾千塊了,所以壓根兒不會想到,夏雲珠需要辛苦好幾天才能拿到他瞧不上眼的500塊。
夏哲只關心能不能訛一筆零花錢,夏勇的注意點卻放在“夏雲珠花錢請男人吃飯”這件事上。
他眉擰得更緊,認定薄風遙就是騙吃騙喝,順帶騙身騙心的渣男,他打斷夏哲的無理取鬧,決定扳正女兒偏離軌道的三觀。
然而郭娟不給他插嘴的機會,還揪著夏哲被潑水的事不肯放:“既然拿不出錢,那就讓小哲潑回去!”她不屑地睨著還坐在桌前的男人,癟嘴道,“什麼狐朋狗友?真沒素質。”
讓夏哲潑薄風遙?借她十個狗膽九條貓命她也不敢答應。況且,這位大佬能乖乖讓他潑麼?不把人打死才怪!
正要拒絕,便聽見一道尖銳刺耳的破碎聲。
她扭頭,餐桌上還未收拾的白瓷圓盤中央,穩穩當當插著一把餐刀,刀面折射出銀色寒光,晃得人後背莫名發涼。
時間凝固片刻。
方才的爭吵被按了暫停,郭娟也顧不得討說法,眼前瘮人的一幕已經掐住了她的喉嚨,發不出半點聲音。
餐椅上的人微微傾身,手指靈活地把玩著另一把叉子,表情似笑非笑,吐出來的話卻寒透人心:“再多說一個字,我就把你的舌頭割下來餵狗。”
……
剛來時天尚且薄亮,從美食城出來,已是滿目燈火。
夏雲珠拉著薄風遙一路跑至江川邊才敢停下,她抓著身旁人的衣袖,伏在他臂間大口喘氣。
習武之人一口氣奔走百裡不在話下,見夏雲珠累成這樣,薄風遙眼波不覺漾起笑意,手扶了她的腰,引著她把全身重量都壓到他身上。
“有這麼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