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複雜的情緒在胸口狂跳,一路奔跑至藥店後依然盤踞心間。
她撐著膝蓋喘氣,風衣籠在濕透的長裙外,擋住夜風的寒意。深夜的藥店亮著慘白燈光,從店門外能瞅見藥櫃前昏昏欲睡的藥劑師。
退燒刻不容緩,想到薄風遙的病情,她顧不得繼續歇息,直起身跨進空蕩藥店。
藥劑師強打起精神接待,聽說患者還未量體溫,便從櫃臺分別拿來兩樣東西:“你說很可能是傷口發炎導致的體熱,建議先給他吃消炎藥,並採取物理性退熱比較好。待會兒回去給患者量一次體溫,高於38度5就喂他吃退燒藥,如果到了明天仍然高燒不退,一定要帶他去醫院,傷口感染和普通的感冒發燒不能比。”
她當然也明白去醫院是最快最有效的辦法,但薄風遙不願意,她強迫不了。
提著藥往家折返,遠處霓虹被夜色剪碎成星,落進她眼底,將所有心事一一照亮。
——“旁人,我信不過。”
這話在耳邊回響了好多遍,依然淡不去。
她閉了閉眼,頭頂似乎還殘留他掌心的溫度,隨著奔跑加快的速度愈發炙熱。
不信旁人,卻信她。
這是誠心要讓她愧疚到極點不成?
……
客廳的燈被關上,薄風遙迷糊間睜開眼,就看到翻飛簾間躍動的剪影,家中除他外再無旁人氣息。
他撐起沉重身軀,仰頭望向窗外。
他記得,當年的那個夜晚,月光也是如此冰冷的溫度,將萬物都染上一層詭異的銀白——
六歲的他側臥床榻,渾身燒得滾燙。
接好的四肢依然疼痛難耐,他難受地蜷縮起身體,緊閉雙眼仍源源不斷湧出淚來。
衣擺染滿腥臭的血,和濃重藥味重疊一起,說不出的惡心難聞。
明明發著燒,卻有浸骨寒意陣陣襲來,拖著他一路沉入深淵。迷糊中一隻溫熱的手探上他額頭,女人將他從榻上拽起,利索道出二字:“喝藥。”
藥極濃極苦,他只喝了一口就抗拒地別過頭去。下一秒,被掐住嘴,強行灌進去。
舌尖、喉嚨、胃都被苦澀填滿,他哭著掙紮,幾乎灑了半碗藥。
嗚咽聲中,是女人冷硬卻夾雜關切的呵斥:“這點苦都吃不了談何報仇雪恨!從今日起,你再沒有撒嬌軟弱的資格!要麼忍,要麼死!我給你一晚的時間,今後若是再讓我看到你一滴眼淚,就別叫我師傅了。”
聞言,他心惶恐,爹孃已逝,如今他只有她這唯一依靠!他飛快地擦掉淚,宛如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揪住她的衣袖,抽噎道:“阿遙知錯!阿遙再也不哭了!阿遙會乖乖喝藥!不要走!不要丟下阿遙!”
女人手撫上他腦袋,似想安慰,卻在觸碰的那一刻收回了這份心軟,起身將他獨自留在一片清寒中。
他抓緊被角,宛若飄搖風雨中乘一葉扁舟,再無靠岸處……
就在幾個時辰前,闖來一群江湖正派,擾亂往日的平靜。爹一直撐到最後,渾身插.滿利劍,失血而亡。娘被人當眾剝光,道貌岸然的男人們無視她的苦苦哀求,一個接一個欺上她身。即便年幼,他也未能倖免,被折斷手腳破布一樣扔在地上。
血鋪了遍地,一浪浪朝他湧來,粘稠又溫熱的血,染紅他無助的雙眼。
他很痛,彷彿五髒六腑都被碾碎,四肢早已失去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