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吳秋芳臉色蠟黃,雙目緊閉,眼眶深陷,顴骨高聳。睡夢中用力咬緊牙關,以致下頷的肌肉墳起。
蓋著床單的腹部高高鼓起,宋保軍知道那並非消化不良,而是腹積水。一般來說癌症晚期的病人只要出現腹積水,情況就很危險了。
吳秋芳沒有反應,大家也不敢驚擾她休息,只好坐在旁邊等著。過了一會兒,一個微弱的聲音說:“姐,姐夫,你們來了。”
吳桂芳連忙跳起來:“秋芳,你醒了?我們剛剛從茶州趕回來,你沒事吧?醫生怎麼說?肚子還疼不疼?我給你拿了你最愛吃的蜜餞,不要慌啊,過幾天病好了出院我接你回茶州,咱們姐妹住一塊,天天有聊不完的家常。”
吳秋芳掙紮想坐起身子,吳桂芳連忙把她按住:“你別動,這樣躺著就行。”
吳秋芳眼珠轉動,看向宋保軍:“這是小軍吧,十幾年沒見都長這麼大了……”她氣息不足,隔了好一陣子才繼續往下說:“聽說你考上茶州大學,小姨也沒給你封個紅包。來,讓小姨看看。”
她今年只有三十四五歲,本來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看起來卻像是五十歲的人。
宋保軍強撐著笑臉走到病床邊上叫了聲:“小姨。”
“這孩子,還是像小時候一樣害羞。”吳秋芳艱難的擠出笑容,枯瘦的手掌從床單下鑽出,輕輕握住宋保軍的手。
手指冰涼,青筋暴凸,沒一點肉。宋保軍湧起一絲奇異的血脈相連的感覺。
吳桂芳見妹妹似乎情緒不錯,就想順著她的話往下說,插嘴道:“別人家的小孩初中高中就談戀愛了,他倒好,大學一年多了也沒交過女朋友,見到女生就臉紅說不出話,我看哪,以後肯定三十歲才能勉強娶上老婆。”
這話從親生老孃口中說出,果然挺有殺傷力的,宋保軍撓撓頭:“媽,你怎麼揭我傷疤?”裝出憨態可掬的樣子,也有故意逗樂小姨的意思,令氣氛活潑一些,不至於太過沉重。
吳秋芳笑道:“姐,我看小軍長得挺俊的,以後肯定很多女孩子喜歡。”
“他呀,我看是不用想了。”吳桂芳撇撇嘴。
吳秋芳又笑:“怎麼會呢?到時候小軍結婚,一定要選在茶州最大的酒店,打扮得帥氣迷人……”突然神色黯然下去:“我怕是看不到了。”
宋保軍忙說:“小姨,看你說的,我還想到時候請你幫我帶小孩呢,你也別工作了,我養著你到老。我媽吃什麼你吃什麼,我媽用什麼你用什麼。我保管生一大胖小子給你抱抱,讓他叫你姨婆,天天煩著你。”
宋世賢暗想這臭小子倒是越來越會說話了。
小姨臉上果然多了幾分容光,顯然在嚮往日後兒孫滿堂的美好生活。
“可惜,我、我、我……”她右手上下抓著胸口滿臉痛苦,指甲深深嵌入床單,左手緊緊握住床頭護欄。
不鏽鋼鑲嵌的護欄杆子竟然向內彎曲的弧度,似乎是這段時間抓握而成。一個人處在巨大的痛苦之中,所産生的力量是不可想象的。
吳桂芳忙道:“秀芳,你怎麼?小軍,快去喊醫生!”
“不、不用叫!”吳秀芳咬牙切齒的擠出一句話,臉色因為劇烈的疼痛而顯得扭曲恐怖:“床頭有去痛片,吃幾顆就好了。”
宋保軍七手八腳取出去痛片,和著溫開水喂小姨服下。
在癌症晚期,止痛效果很一般的去痛片並不能減緩病人的痛苦,大多需要嗎啡類藥物、針劑進行鎮痛。只是小姨家庭拮據,用不起一粒一百二十元的高階鎮痛藥,而且按照她的病痛,每天起碼必須服用四粒以上。
她的情況只能選擇便宜的去痛片。
宋保軍看到小姨在痛苦中顫抖,嘴巴哼哼有聲,整個人像是飄蕩在深淵的孤舟,隨時都有傾覆的可能。他此前從未想到一個人的痛苦會是這樣劇烈,比起來自己遭同學扇耳光的小事簡直等於撓癢癢。
吳桂芳只能像是無頭蒼蠅一般焦急的看著,發現自己什麼都幫不上忙。
吳秀芳左手用力拉緊護欄,那根不鏽鋼杆子與護欄接榫處發生咔咔咔的聲音,手腕筋肉高高繃起,不鏽鋼杆子越來越彎,突然啪的一下被拉脫了。
吳桂芳不禁啊了一聲。
中空的不鏽鋼杆子起碼能承受兩三百斤重量,就算一個久經訓練的壯漢也不一定拗得彎。現在吳秀芳瘦瘦弱弱,看起來只剩五六十斤的殘軀一把拉開杆子,眼見這病痛委實叫人受折磨到了極點。
這情況感染了宋保軍,心頭蔓延起巨大的悲傷。
他感受到小姨的命運,一下子迷茫、傷感、難過、無奈、後悔種種負面情緒淹沒了自己。
腦海裡的光芒越來越亮,哲學人格的影子在虛數空間中升騰起來,說道:“幽能元氣)急速上升,即將達到頂點,我感到我暫時獲得了完全形態的人格,我想必須阻止這股情緒,否則它會摧毀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