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最初,蘇怡安自己是相當不喜歡這人的,無論是他的心狠手辣也好,還是辦事無所不用其極也罷,總讓人覺得十分危險,尤其是這人極其蔑視道義虛名,行事堪稱不擇手段,用謀直指人心,她有段日子相當擔心杜詡反水噬主,給崔洵帶來麻煩。
或許是見她一直介懷,崔洵後來同她說了一個故事。
故事裡,一心讀書的清高文士雖家境貧寒,有一個出身粗鄙不通文墨的妻子,但妻子善於持家,一力支援他讀書,自己卻受盡勞累,支撐家門撫養女兒,因而這文士十分感激並愛護妻子。
誰知好景不長,妻子有日出門去鎮上,卻被他那些同樣是讀書人女眷的婦人們恥笑羞辱,還受了傷,回家途中,因為受傷的緣故,不小心出了意外,從而身隕。
文士因為妻子身死之事發了狂,要尋那些人求公道,結果不僅被除了功名,還連累家中女兒,最後弄得父女兩人連夜出逃,落得一個背井離鄉的下場。
故事說完,蘇怡安知道了裡面的文士是誰,因為,經手杜詡的女兒去往江南一事的人正是她。
她一直以為杜詡是個只顧自己的父親,以為他是嫌女兒累贅才要求將人送往江南,誰知道裡面竟還有這番緣故。
再仔細一想平日裡杜詡的做派,好酒且醉生夢死,卻從不近女色,酷愛收攬金銀,卻更多的是將這些錢財積攢起來交給崔洵,想來是送往江南給女兒。
從那時起,蘇怡安再看杜詡,就有了不一樣的感悟,也明白崔洵所說的,為何不擔心他反水背叛。
給了杜詡機會讓他替妻子報仇的,是崔洵,給他女兒尋了一條好退路並保證她下半生衣食無憂的,也是崔洵,同樣,讓他有機會一展所長踐行野心的還是崔洵。
崔洵之於杜詡,就如知己與國士。
回想到這些,蘇怡安笑意更深,當然,他們之間還有一點難得的緣分,就是阿惟娶了杜詡的女兒,名為彎彎的那個小姑娘。
或許是同在江南相依為命的緣故,又或者是兩人一個憂鬱安靜一個活潑俏麗,互相之間共享同樣的秘密,他們最後走到了一起。
蘇怡安聽到訊息的時候,是很為阿惟開心的,她這個弟弟,同樣吃了不少苦頭,後半生能同個好姑娘安穩的度過餘生,互相慰藉,也算是難得的幸運了。
所以對於杜詡,還有那個此刻在偏院照顧母親的小姑娘,蘇怡安同樣願意溫柔以待。
若非如此,她不會讓人千裡迢迢請了這一家人上京,希望黃氏這輩子能身體康健的活下去,陪伴著她的丈夫與女兒,別讓這兩人重走一次老路。
“小姐願意費心救下內子,在下感激不盡,日後但有差遣,無有不從。”杜詡是真的感激,說的也並非虛言,只是他心下忐忑,不知道眼前這小姑娘找來自己有何目的。
他不怕自己被人吩咐著上刀山火海,只怕自己不夠有用,不得貴人青眼,從而失去這唯一能攀附的門路。
在妻子病情危急的那刻,從前所有清高自傲都盡數化為粉塵,再沒有什麼,能比一家人安康齊全更重要,為此,他願意付出一切做盡一切。
蘇怡安沒推辭,只溫聲道,“我確實有用到先生的地方,只是尚不在此時,不過先生放心,您於我而言確實有大用,不必妄自菲薄。”
“至於尊夫人與彎彎姑娘,日後就同您住在偏院,我已經安排好一切,在莊子上不必太拘束,若有其他事,尋管事就好,他解決不了的再同我說無妨。”
杜詡沒想到,眼前這小姑娘會先給他吃定心丸,他確實擔心一家人的出路和後路,雖說十來歲小姑娘的話並不怎麼可信,但他這會兒卻偏偏願意信她一回。
大概是因為,這小姑娘的眼神溫柔又悲憫,讓她想起了寺廟裡神像座下的金童玉女。
其實仔細說來,這小姑娘容色非凡,當真可能是仙童託生。
杜詡為自己心裡的想法感到好笑,再次拜謝一禮之後,告別蘇怡安回了偏院。
看著杜詡遠去的背影,蘇怡安神色溫柔。
每當看到這些熟識的故人有別於從前的模樣時,她心裡總是開心的。
同從前越發不同,才說明現在越值得珍惜。
只有崔洵……
現在的他同樣很好,然而卻不是那個曾經屬於她的崔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