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章節:世事荒蕪長孤獨一)
今夜皇宮大內靜得不同往日,巨大的宮牆之下黑影森森,禦街之外卻是虹橋映波往來不絕的繁華都城,燈火上挑,熱騰騰的元宵備好。
原該是同一方天下日月,卻被這皇宮四方幽邃的氣息暗了半邊星光。
遙遙地有腳步之聲。
漆木柱子凝結住的赤紅色,平日的莊重,今夜忽地就成了不詳。
為首一人玄青色的袍子領上飾有烏黑貂絨,寬大的袖口下翻手死死地扣著身後人的手腕,入了宮來,走得愈深愈顯出了氣力,絲毫不放,直教那人有些難耐。
“趙光義,我會隨你去,你放開手。”他終於是開了口,那一目重瞳格外深重,綻開了的墨色,恰是內苑之中燈火熹微,影影綽綽一截淺淺的碧色從狐裘中露了痕跡。
他不答,依舊是舉步向前,一前一後暗中對峙卻不教旁人看出分毫。
“你又看不見,若是半途中出了什麼差錯,聖上可就不知多遺憾了……”說完仍舊是死死地握著他不鬆手,“王複說你這一日來食不下咽,剛飲了兩杯茶就嘔了一地出來,我當日讓你看不見還真是幫了你的忙,不然你就能看見自己現在的悽慘樣子……”
李從嘉的身體從北上之後就一直都在硬拖,氣鬱血滯,水土一朝天差地別,他根本是受不了汴京的氣候,宮裡溫暖的養了一陣好不容易平息多了,卻一夜之間全然又被打破。
茶水裡都是腥甜氣,王複回稟的時候也帶了害怕,直言事情無論如何都需要盡快,否則這違命侯怕是再這麼下去,不自傷也要耗不得了。
隱隱地瓦上聲響。
“如今什麼事情都做盡了,趙光義,你可有過絲毫的顧慮?”李從嘉今日聲音都聽得不好,低低地啞了去,自己心裡更是不安定。
他從來都沒有這麼混亂過。
身前那人驟然停住,皇宮之中山石水榭之後更是幽暗難言,他深色的衣袍就要和那夜色融為一體,突地笑得詭異,“我為什麼要顧慮?你也知道……我不是他的光義……我做回我自己有什麼錯!”那人幽幽地紫檀香氣縈繞不散,聽了他的話手間一動,卻又讓趙光義舉手反折,“你最好聽話些……不然我現下使力,折了你這琴棋書畫無所不精的腕子去……李從嘉,你若是眼盲身殘,你還有什麼可動搖人心的資格!”
那人反倒是絲毫不見慍惱,不動不驚,“縱使你今夜得逞,趙光義,這皇位也不是誰都能做得穩的!”
這話倒是趙光義心裡一直有所猶豫的,那劍眉昂揚之人一日尚在,他便是一日不得安穩,可是……
他說不出來,一味地強行逼迫自己狠些,卻仍舊是記得自己腹間的傷。
那個時侯,自己動了心念,卻還沒有真的如此明確地掀翻一切,趙匡胤躬親探慰,以身試藥,手足之情,心裡的愧疚想盡辦法試著去彌補。
李從嘉覺得那人有一瞬的凝滯,卻終究是扣了自己向前走。
“這一步已經走出了,佛語亦有誑言,不是誰放下了就能尋得救度,李從嘉你不明白……你怎麼能理解我過的日子……”
“為什麼你不肯相信,其實如今是不是趙光義已經不重要了……你是他弟弟。”
一字一句都讓他胃間抽疼,天氣入了夜後愈發地寒冷起來,竟是不同往日的晴夜,雲層厚重,趙光義抬眼望望,“今夜無星無月,難怪如此陰暗……”
王繼恩突然從廊下轉了出來,少見的嚴肅恭謹地模樣,“聖上請晉王至壽元殿。備下夜飲之膳以待。”
說完突地靠近了趙光義,極小的聲音在他耳邊說,“不要飲酒。”
他冷笑,“壽元殿,這可是前朝不吉之所,當真是會選地方。”心裡思量趙匡胤什麼時候也用起了這般底下的伎倆,酒裡下毒?
當他趙光義也是傻了麼!
王繼恩眼望著他扣著李從嘉一路而去,低低地開了口,“奴才在這邊恭迎聖駕。”
李從嘉猛然回身轉向那奴顏媚骨之人的所在,趙光義哈哈笑起,“怎麼?驚訝?王繼恩……早年也是王饒送進宮裡的,他敗在趙匡胤手上成不了事,那我就來替他們一族討回個公道!”
“趙光義你早便是已經籌謀多時!”
“違命侯如今才看出來?也罷……還是叫你國主如何?你覺得哪一個稱謂更好?你是江南國主之時這一切就已經成為定局!你又知道多少!”
李從嘉猛然抽手,“你瘋了,你已經瘋了……你笑我不知舊事,那你又知道多少?你知不知道他當日為了你甘願屈居人下受人脅迫,趙匡胤若不是顧忌你何曾做過這般為人賣命之事!你知不知道江南時候……”
冷風入肺,追憶他樹下帶血,若不是為了趙光義,若不是他,趙匡胤何須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