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五章 枝頭為誰妝中)
她心思聰慧,如此一想鋪延開去萬千的細枝末節串聯成篇,她只知趙匡胤不擇手段東徵西討為了天下歸一,為了他自己的雄圖霸業不惜任何代價,卻是一介小小江南左右顧慮終究揮師而下,一切收歸於自己手掌之中,依舊不快樂。
為什麼不快樂,因為這個彈琴的人不快樂。
音傳心意,他面上在笑,卻也聽得出不詳。花蕊夫人終究不發一言,卻在這短短地一襲冬曲之中聽出了萬千感念。
違命侯……這三個字便是他們的爭執吧,消磨良久,統統化為了這三個字,縱他安之若素,心下不可能不為之傷。
人言慧極必傷,情深不壽。
花蕊夫人日日祭拜亡夫也逃不開這八個字的定數,她的蜀主如是,眼前這曾名滿天下的江南國主亦是。
沒有人平白無故獲得贊譽,他之所以能字字動人心腸,必是傷人先傷己。
空空剩下一園嘆惋。
晉王終於是緩緩而來,不及施禮便教聖上免了諸多禮數,李從嘉亭中聽得他的聲音,手指一頓,覆手於弦上止了清商。
略略起身來,“晉王。”
“不可如此,違命侯面聖尚且不跪,本王豈敢當此全禮?”說完肆意而笑,李從嘉立時便覺出他今日周身之氣不定,也便不再多言,重又坐下,流珠斟了些屠蘇酒來,他也就舉杯淡淡飲下。
趙匡胤命花蕊夫人前來純是為了平息流言,卻望見光義上下盯著花蕊夫人仔細打量,“光義?”
趙光義卻也未曾收回目光來,死死看她裙上金鈴,這等蜀中華奢氣韻絲毫不減,何曾錯得了!片刻之間他已是收不住鋒芒,直叫那女子不知如何是好,向著一側的梅樹退去,他更是目光咄咄逼人一絲不讓,聽了趙匡胤的低喚也不回應。
趙匡胤奇怪卻也想起了他的傷來,“胃間可是好些了?今日少飲些酒。”
“多謝皇兄掛念,已無大礙。”
目光仍是死鎖那花蕊夫人周身,傳言花不足以擬其色,蕊差堪狀其容。如今看來確是一番嬌媚生姿,卻哪裡比得上雲階溫婉寧靜,不過也是一副禍水的皮相罷了!
趙匡胤不想晉王一來四下寧遠氣氛頓時被打破,眾人皆是垂首不知此時更當如何,心裡有些不悅,“光義,本是佳節當下的好日子,宮裡梅樹正好,你這般苦大仇深又是為什麼?”隱隱已經帶了責備之意,卻見得趙光義竟是不管不顧地驀然回身滿眼狠絕,趙匡胤待要開口忽地王繼恩又適時地上前來,“聖上,奴才精心備下了紫橘地桃湯,聽聞違命侯飲後喜歡,這方也端來於諸位主子一同嘗嘗吧……”
趙匡胤也就忍了聲音去接過來,晉王動也不動不去理那王繼恩,他今日便是當真決意一切不論須得先手刃兇手才好,再不管此後如何。
王繼恩呈至他身側,微微搖了頭去便算是勸慰,時機不可,趙光義卻是根本未曾動手去接,“不必!”
“光義?”
王繼恩也就知道了晉王今日怎樣也不肯善罷甘休,又是滿面帶笑躬親呈於違命侯身前,忽地又見那邊樹下有鳥禽出沒,更是大了聲音,“聖上,趕巧近日園中仍有白鷳出沒,奴才備下了弓箭,若有興致可獵其一二。”
“便取來吧。”抬眼望望趙光義,想他初來之時也曾為了軍中之事反複練習,藉著這事緩和一下氣氛也好。
李從嘉卻是心下善感,隱隱覺出此時氣氛不對,“聖上,白鷳吉祥,如此恐怕有傷大雅。”
趙光義借過弓來眼光透過紗去直直地望他,“違命侯為天下至雅之人,本王乃一凡夫俗子,今日便是顧不得了,破了侯爺好興致可不要怪罪。”
李從嘉一時也不得再說些什麼,趙光義徑直抬起臂來竟不是沖著那邊白鷳尾翼,趙匡胤驚訝之餘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竟是那樹下垂首而立的花蕊夫人。
“光義,你這是要如何?”
“臣弟想請夫人摘些梅花,皇兄意下如何?”
趙匡胤知道李從嘉最不喜人傷花,剛要開口勸阻,趙光義卻依然箭在弦上,顧不得這許多,“晉王,朕命你先放下弓。”
那邊花蕊夫人聽了這話抬眼一看自己已入必死之境,惶恐之間望向王繼恩,他竟是笑得分外諂媚,絲毫不顧他人死活,她立時便是抬手去想先摘下梅花來耗得一時,再慢慢把個中緣由說清楚,那冰肌玉骨蜀中風韻剛剛觸及梅枝,趙光義手指微松。
血濺當場。
豔冠一方的絕世女子便此般香消玉殞,箭入穿胸釘死在身後梅樹之上,她的手還錯愕地抬起觸及那朵白梅……
微微顫動,寒風呼嘯,四下梅花飛散,宮人群起尖叫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