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三章 何曾識愛憎上)
他輕輕重入檀閣,一如他清晨離開之時一般,李從嘉安然睡於榻上,微微蹙了眉去,竟是昏沉沉地過了晌午。
“從嘉?”
微微一動便是嘆息,夢裡繁花開遍,一時怎樣也是不願清醒過來。
“藥必須按時,先起來可好?”伸手去拍拍他的臂,李從嘉略睜了眼去,又好似被這室內光影晃了一般重又閉上眼,趙匡胤取了一旁的白錦綢帶來為他護住眼睛,一望之下他的瞳色竟是大好,“今日眼睛望著聚了瞳色,比前些深得多,想來不日就能好了。”說著又鬆了手,拿起那金匙來晃動,“看得清?”
那人微微咳起來,支起上半身來只是搖首。
趙匡胤也知這事急不得,“無礙,總會好的。”也不知道是對誰的勸慰,帶了些嘆息,仍舊是將那綢帶替他繫好,“這下覺得好些了?”他知道他這般病症一見光便是頭暈目眩,唯恐李從嘉覺得不好。
那人就掩著嘴頷首,猛地醒過來胸腔之間有些鬱結,咳聲不止又嗅得了藥氣,無奈之間只能先開了口,“茶……”
堂堂九五之尊便即刻放下那藥去替他倒了熱茶來,自己也是笑起來,“好大的架子。”
李從嘉不去理他抿了一口漱了唇齒之間,淡淡地仍有猩紅色顏色,趙匡胤一望頓時難過,又知道他自己看不見不敢直言讓他多想,“無論如何,不許再耗費心力了。”
李從嘉立時便覺出了他話間的意思,“你無需如此……只是昨日……”轉了臉去,“所以怎麼不動心氣……”他知道自己起來必是要帶了血絲,又不想他擔心之餘又怪罪禦醫找出了些什麼別的藥方來,只能如此,說完自己鬆手把那杯子遞還給他又退回了垂紗後。
趙匡胤輕吹那湯藥笑得格外教人憤恨,“好,我的錯,我伺候侯爺服藥。”見那榻上之人覆了狐裘去動也不動,只能騰出手來拉他,“服藥的事情可不是兒戲,聽話……”
“違命侯麼……聖上不是親賜的違命二字?”冷了語氣去,又是一樣的懶懶靠著。
“又是這樣……一會兒就去命人起草詔書,換個封號,你說要換什麼便換什麼,先喝了藥。”
他終究是半晌伸出手來接了藥去,“趙匡胤,違命二字已是定局,更改不得。否則天下人恥笑的不僅僅是我一個人。”
便覺空氣之中那人的呼吸有些不定,“恥笑……”
藥液苦澀難耐,銀狐滿身的人到底是鬆了口氣,“不是這個意思……”
他們已經不能再繼續為了這些無望的爭論想要尋個結果了,恥笑也罷,他不在乎了。
一飲而盡,難得的順利。
那人便覆手過來,“說好了……以後這些都不要去想。”
“嗯。”手指都是他溫熱的力度。
見得李從嘉喝了藥去面色緩下來,趙匡胤執了軟枕來讓他倚著,窗外掩不住地悠遠喪音不絕於耳,一時趙匡胤也是沉默。
宮內皆素,好在他望不見。
李從嘉靜靜開了口,“睡夢間便遙遙聽得了……宮裡怎麼了?”
“今日幾件事情不好。”
“喪音悽愴,必是有人亡故……”
“皇後薨,蜀主孟昶猝死追封……方才朝上便是這些。”
“王皇後……怎麼忽然……”李從嘉有些驚訝,趙匡胤封後之時也算得是九天同慶,如今一朝悽涼,竟是如此之快,“因何而亡?”
“病故。”
“病故?”那一貫冷清清的人卻是忽地笑起來,“好一個病故,這兩字最能掩飾一切,趙匡胤,你莫不是同我一般逼死了人去還要給自己書個好聽的名聲……病故……”
“你什麼意思?”
“你說我是什麼意思……那一曲譜子當真是妙絕!我親眼看著她一點一點去死……我……”
終究是維持不住的溫暖。指尖依舊冰涼涼,李從嘉驟然轉身再不肯向外,“你顧忌娥皇是不是?”趙匡胤一時沒明白他為何總說著娥皇之死於自己有關,又聽他這般問也是按捺不住口氣,“是又如何,她是因何亡故?”
“你自己清楚!”
“我倒是一直想讓你說清楚!”他一把拖他起來逼他面對自己,“娥皇如何?你想她?還是今日如果她沒死……你就不會……”話說到最後讓自己害怕,戛然而止,“你到底在想什麼?”
悠悠琵琶,皚皚白雪此消彼長誰也不肯放了手去,兩種心念,終究是他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為了什麼……
還有什麼用呢。
她到底是……用死來讓他永遠都要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