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一章 未飲先如醉下)
夢入神山教神嫗,老魚跳波瘦蛟舞。
吳質不眠倚桂樹,露腳斜飛濕寒兔。編磐,方響,雞婁鼓四方頓起,此消彼長聲聲入室,紫金鼓邊瓔珞耀目,飛旋三番吹玉簫。
“趙匡胤!”後邊的話立時沒了聲音堵在喉間全剩下崩潰邊緣地喘息。
“今年七夕……你的壽辰之時……”他的呼吸沉重如鐘聲聲擊在心上,石破天驚,萬裡霜寒傾瀉,“伴你回江南看看可好……”
李從嘉黑暗之中卻是忽地僵住了身子,半晌冷清清地搖首,“不。”
“你不想江南?”
“還似舊時游上苑,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回不去了,自我隨你北上那一日起,李從嘉再無面目回望江南故土……”他的聲音像一張散開來的網牢牢地勒緊了趙匡胤的心念,“你讓我負了太多……回不去了……”
趙匡胤的牙齒入了他的骨血裡去,他的抽氣聲承受不得卻是狠狠地嚥了下去,是,他已經讓他背棄了太多,那一日金陵皇宮之外的李從嘉一個降字說得輕輕巧巧,再清淡不過的字句憑空地扔了出來,趙匡胤輸了五十萬大軍,而李從嘉……從此輸了他的整個人生,他把所有過往,此生所有的風景如畫都葬在了江南一方水土之上,是多強大的心思才能撐住不死的承諾,他才能一路這樣隨他至汴京。
趙匡胤亦是淚落無痕異常無法自控,可是他也是無法……他不能放手。
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
曲終收撥當心畫,四弦一聲如裂帛。
琵琶翻湧玉盤驚破,長時間地極致空白幾乎教兩個人都要溺死其中,紫檀的香氣逼仄不散牢牢地鎖住所有人的心念。
孰是孰非,孰對孰錯,幽幽檀閣紫檀香,玉人如昨*****蝕骨,此生註定泅渡無依,趙匡胤手指輕輕順過他經久未曾剪過的發,長得幾近地面拖曳成了江南水墨,他還記得他的字跡,內裡蒼勁竟是力透紙背,柔順地拭淨額邊細密的汗意,“你很累,是不是?”
他在他的臂間終是長長出了口氣,低低地嗯了一聲,疲倦地蹭在那錦榻上的柔軟之處,趙匡胤聽了這聲回應,低首綿長地汲取他呼吸間的急促,“那麼以後……都給我,我替你承業報,替你負千秋……代價是……”
那秀極的蝴蝶骨微微一動,死死地抓緊他。
“代價就是……從嘉,為了我……學會愛憎。”
那人忽然便是被人揭穿了那襲華裳之下的悽涼,分外絕望地掙動起來,“放手……你放手!”
便是怎樣也不放,趙匡胤抱起他的上身來安撫他的發,死死地扣著他的不鬆手,“喜怒哀樂不入於胸次……都是騙人的,李從嘉你是人,不是神。”
他仰首而視,雖是隔著那一方綢帶雖是一片黑暗他看不見他,可是彈指一瞬之間的感覺,趙匡胤只覺得他的目光只如初見時候,深重得是化不開的紫檀風骨。
編鐘之音忽地下抑幽深渺遠,漸漸散了尾音拖開一夜月華碎地。
李從嘉突然俯在他肩上放聲而哭。
他的示弱太過於難得,幾乎讓趙匡胤懷疑他如此這般的真實性,李從嘉的心意其實很簡單,他不懂得人世疾苦不懂得烽火硝煙,他喜歡的事物都如他本人一般清淡悠遠,喜歡佳美優雅的極致,還記得曾幾何時,他手執金剪細細地剔那牡丹的花刺,十指拈花夜雨滿身,如今他所不曾遇見的一切都被迫地盛在了心下,竟然逼得自己還能白日裡淡笑聽風,這樣的人……如何不累。
如果可以,多想為他執手重建盛世太平,錦繡玉人泛舟執酒,笙歌遍野只為他筆下飛花,一曲天上人間。
皓腕舉手,傾盡天下。
李從嘉本該如是。
“睡吧……”
他擁著他第一次如許心安,疲累過後李從嘉昏沉沉地睡過去,午夜夢回,低低地同樣一句話,身側的人細細地掩好他的被角,周身被他環護好後升騰起的溫暖,李從嘉終得安眠,“還鄉需斷腸……七夕……金陵……”
他其實不是不想回去,只是不能再回去。
趙匡胤微微笑起放下紗去,“好……七夕生辰的時候,我們一起回江南看看……”
響華散盡,重宮靜默。
晉王府前車馬不歇,連日來諸多人等入了汴京。
天色微明時候,蜀主孟昶暴斃身死。
王府多日不撤的素白祭堂,一影推門而入,雲階……他們都要付出代價,下一個便是花蕊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