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五章 折脊做故鄉上)
遙遙地江南陋巷,烽煙殘骸褪盡了,百姓尚還算得保得性命,大軍所過之處必不可能處處保全,好在翠柳巷子擠在那方狹窄的街裡竟也算是萬幸。
金陵老幼俱是素衣。
長長短短地布衫在那巷子的陰暗地裡走動,生活總還是要繼續,樊嬸略略清掃了簷角上的蛛網,本來好好地誰也不去提起,這方忽地沒了事情靜下來仍舊是難過。
那邊掛著白幡的是死了老太爺的人家,哭了幾夜沒熬過去,昨日夜裡送出去入了土。
誰不難過呢,只是她們這些人一生都已經是勞碌無用之人,貧冷見得多了無所謂,其實這江南姓李姓趙並不會於他們有切實的改變,李氏未必對他們便有多好,這時候卻也是掩不住的嘆氣。
亡了國了。
這就是亡了國了。
昨日的夜裡,那邊東叔家裡風燭殘年的老太爺臨去的時候還口口聲聲罵著北邊的人,也不知是誰帶回的信,說是個江南叛徒露出的訊息算準了這江水起伏深淺,還呈給了宋軍,這才換得此仗拖也無從可拖,天塹都保不住李氏一脈。
許是街上聽來的吧。
只不過那人如今在宋朝算是立了大功,也要做起官來了。
老人家到底是氣不過,一輩子窮一輩子苦便罷了,什麼時候都不能做出這般賣國求榮的事情來啊,枯枝樣的手死死拍在那桌案上竟是教那燈芯都斷盡了。
樊嬸也是在場的,幾方的街鄰這麼些年相處下來誰家沒些爭端,亡國的日子裡卻突然成了彼此的支撐,沒事的,總也會好的。
拉勸不住,老人怒罵著那人閉了眼去。
是啊,總會好的。
樊嬸按著慣例洗完了些衣服清掃居室,雖是間小小陋室內裡卻是整潔無比,若不是少了些日光照耀,也算得是清寒規矩的民居。
這翠柳巷子最缺的並不是金銀珠玉,這裡的人最缺的便是光。
他們一輩子都這陰暗磨平了稜角,忘了怎麼去期待。如今國破了,江山易主,反倒是突然激生出了骨氣。
所以是不是紅兒大了懂得了,在外面見慣了光便開始害怕起這裡。樊嬸放了手裡的物事便要去梅樹下歇歇精神,
說來真是怪,金陵城破的那一日,這死了這麼多年的梅樹竟然又開了花,赤紅如血,驚得一院的人說不出話來。
國破的日子,她的骨血開出了花來。
再沒有人知道,她與他一個側身而過的瞬間賠上了她此生僅剩的一切。那樣心心念念著的清淡影子,她的血依舊為他成花而舞。
樊嬸靜靜掩上了自家的院門,這邊抬眼剛掃了紅兒家那邊一眼,便覺出了奇怪,好似來了人,恰是被堆誰家的廢棄椅子歪歪斜斜擋住了一半的視線看不清楚,樊嬸便走過來便是奇怪,這一戶早便是不剩下一人了,這時候還有誰能回來……
竟然是……有人在挖那梅樹之下的黃土!
樊嬸立時便是嚇了一跳,這豈不是瘋了,驚擾死者不說,何況誰會來這翠柳巷子裡挖寶?她匆匆加快了步子,轉過了樹後剛要開口喝斥卻是愣住。
緋紅緞子的官服,樊嬸不懂只覺得那料子上等俱不該是普通人穿得的,那人絲毫不顧巷子裡的鄙陋泥濘,跪在地上慢慢地挖那梅樹黃土。
樊嬸忽地就見了眼淚,“阿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