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 人生長恨水長東下)
趙匡胤徑直下馬領軍登船之際忽地聽得此方變動,即刻轉身而望,“曹彬!”他身形一晃只一瞬間略過江面,橫掠那襲碧衣而過,穩穩站於船上。
李煜驚愕,瞬時明白過來,“放手!”
趙匡胤也知都在看著這方變動,松開手去,揚聲對著還在岸上之人大聲呵斥,“曹彬!”
“聖上……末將實屬一時不察……”曹彬立時垂首。
“你當朕是淩虐囚俘的昏君?”他提了聲音,那方立時安靜下來,“末將實非此意……”
趙匡胤只覺他是當自己的話如兒戲,待要發作之時身側那方碧色影子竟是安然轉身慢慢循著船壁向內而去,絲毫不再多見此種紛爭,亦無些許低首憤然之意,趙匡胤低聲喚他,“李從嘉……”
“罪臣舊名恐汙聖上英明,李煜便可。”
“我叫人來扶你進去,別動。”他看他山河錦繡緩緩而行,軟了所有心氣,“將浮木重新搭好!”
岸上瞬間人影晃動,武將無此浮木也可借力登船,還不都是為了這些南人!曹彬憤然領人重鑄。
李煜不去管他,“多謝聖上好意。”
趙匡胤無法,知道他的性子,“只命流珠上來攙扶可好,不教其他人。”
他也不說話,趙匡胤開口帶了氣,“你還想如何!我親自去扶?”
李煜笑出聲來,“罪臣今朝已是階下之囚,將士憤然心有不甘豈不是再正常不過?聖上出兵之時便當想到今日。”說完徑自慢慢入了船艙去。
趙匡胤死死捏著那欄杆半晌沉默。李煜說的極是。他早該想到的不是麼?
終於下去登上自己的船去。
船內,一襲碧衣頹然倒在地上,山川日月秀麗無雙,鋪延開去三千繁華。
睥睨瀚海藍天,大漠荒原,狂沙漫天花相謝。
笑傲九州日月,浮雲萬千,硝煙連年人相遠。
一朝北上。
江風依舊。
趙匡胤多少次於江風中立誓,今時今日終於同他一江而過。
夜風之中,遙遙聽得那方船上清冷琵琶之音。“……一旦歸為臣虜,沉腰潘鬢消磨。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離別歌。垂淚對宮娥。”
李煜聲音明顯氣力不繼,再見之日趙匡胤卻不曾想過他竟然已經如此內耗負累到了此般地步,偏偏又是絕不教人看出,一如既往好似什麼都不重要。
趙匡胤站於冰冷欄杆之旁,身後囚俘之船隨之北上渡江,重兵看押。
入了後半夜,趙光義微微探身出來,大哥還站在那船尾不去。
那方船上隱隱透出燈火之光來。趙匡胤卻不知道,李煜強撐出降被押北上,幾番消耗岸旁又是一場心力掙紮。他剛轉入了船內,想著眾人望不見,一口氣漸漸松下來之後還是受不得。
倒在地上一直昏沉不醒。
女英流珠靜靜守著,入了夜後李煜略略有些意識,卻只是累極搖頭,輕輕嘆了這首詞出來,那腕子探出去便是讓她們安心。
“女英……”他微微開了口竟是已經淚流滿面,卻又固執地轉過身去,女英無法,不願揭露他的此時此刻無意識流出的傷心,只得在一旁彈起那架琵琶。
清越絃歌。
他低吟之間混沌,重又陷入暈眩的黑暗裡。
女英那一瞬間很懷疑自己的勸慰是否害了他。
他們都想讓他活著,可是他如果是此般勉力耗盡一切做為代償,那麼這生究竟還有沒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