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微微一停,卻仍是繼續向前不發一語,女英繼續說著,“他放我們回來了。”
“這樣我便當感激他?”
“不……上主心有猶豫,女英看得出來,我雖然不清楚舊日裡……”
流珠隱隱覺得這話說下去無益,略略看著女英目光裡帶了隱情,女英仍舊是搖了搖頭,如此地步,還有什麼好不好說的,“上主不似想象,一味殺戮無德。”
“此仗開始便註定無可挽回,他縱使不願屠戮也是遍野屍骨。”話間冷冷,到了寢殿門外卻又想起了些什麼,“他和你還說了什麼?”
女英微微回憶,當時火光映照人心不定,“他問我……可是喜歡你……”話低低地說出來自己先笑了,李煜便也不做聲,她想想,“我說要回宮來,不然你立時便要引火……他想也不想便直奔皇宮而來。”
他進了寢殿去,“罷了。”清清冷冷坐在榻上,長發披散下來垂擋在一側臉頰之上,李煜微微抬手命人取衣裳來換,“再稍待一些時候,我便要出降了。”
女英也已經想過,“是。”
他也便依舊沉默,坐在那裡空洞的眼色更加看不出悲喜,忽地想起來了什麼來,慢慢用手撫弄著自己衣裳之上的紋路。
他如今想看著自己示弱,他想看著自己降,成全了他。
你什麼都贏了。
除了我。
李煜微微笑起來,還記得那時候第一次看到趙匡胤眼底的驚動,瓷杯沁骨,他一身山河錦舉杯而笑,清晰地見得那麼不可一世的人眸子裡的震動。
他本該是群巒之上號令天下的王者之風,那時候卻是驚天動地般地為了他那舉腕飛鴻。
如今卻是回首不得。“別時容易……見時難……”李煜低低地吟著,又是一番黯然,“流珠?”
“是。”
“去取山河錦。”
流珠一愣,她竟是都忘了這無雙的衣裳,國主忽地提起來才記得是收好了在這寢殿中,好在大火未曾燒至此處,流珠匆匆去取了出來,雙手捧著便呈了過來,他慢慢接了那衣裳輕飄飄放在膝上。
笑得難過,心中鈍痛不可抑止。“可惜……看不見了。”幽暗模糊之中習慣了,他本來真的不在乎的,可是這時候越發的不能承受。“永念難消釋,孤懷痛自嗟。雨深秋寂莫,愁引病增加。咽絕風前思,昏矇眼上花。空王應念我,窮子正迷家。”
翠柳巷中一樹紅梅悽然綻開,竟是開出了他的血。
時年十一月冬。金陵城破皇宮幾近焚毀。
江南國主李煜率全族三百餘人及近臣眾卿出城,奉璽請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