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今而鐵甲踏遍上)
趙匡胤人前明言拒絕,徐鉉自然也是無法,“自古明君出師討伐必師出有名,而今我江南國主無罪,而陛下卻興師討伐,豈不是出師無名?”
趙匡胤像是聽了笑話一般,他其實原本最是看不得這些文人自詡清高,這徐鉉自認言之有理面上還顯出了十二分的憤慨,這般酸腐的說辭他實在是不願理會,趙匡胤冷冰冰扔回他一句,“江南無罪,是天下非一姓之罪。”
此一言穩定下宋軍之心,徐鉉自知無言再與之反駁,迫不得已只得回城去,臨行卻教趙匡胤私下召見,那人氣勢如虹原非南人可比,劍眉微微上挑之間卻是藏了些隱言。
徐鉉想不出這時候在留下自己還有什麼話能交代,莫不是這番就要扣押下自己正式攻城?這心念一起立時見了冷汗。
卻不想趙匡胤口氣輕緩,不見方才的霸氣,“丞相此番回城去可帶朕一語告知國主,此言萬不可講於朝堂之上,只私下告知國主便可。”
“聖上請講。”他只知這趙匡胤還需要自己回去傳話,那便是傷不得自己的性命。
“國主若肯降,朕絕不動他金陵一草一木。”
徐鉉皺眉,立時便要引經據典說起些唐國雖弱但民心所向不可失了氣節之類言論,這時候分明是要先保住了自己的臉面骨氣要緊,卻不想趙匡胤連這個機會都沒有給他,只揮手示意他可以離開,“丞相無需多言,原話告知國主便可,宋軍五十萬圍城數日,想來如今城中民心已亂不可再行拖耗,朕許諾一日,過了明日子夜,如若國主不降,即刻攻城。”
徐鉉告退回金陵,卻不想趙匡胤說得如此直白,甚至連宋軍何時攻城都坦言告之。
他回去之時未央殿內只有幾位近臣,李煜靠在椅上一一重新搜羅來那些被皇甫繼勳壓制下的戰表。
飄蓬在一旁捧著一封一封地念,“江面燃起十裡的大火,宋軍駕著戰船乘機而來,萬箭齊發,十萬大軍毀於一旦,守將與諸軍跳入江中戰死。”
徐鉉心驚肉跳,微微開口,“國主……”飄蓬略略停下,欲待徐鉉回稟完要事再行繼續。上首李煜長發垂下,看不清表情,聲音低得不似往日,“繼續念。”
飄蓬手在抖,字字血淚。
“溧水寨,曹彬率軍與南唐李雄守軍激戰,李雄及其七個兒子浴血奮戰,殺死宋軍無數,最後父子八人壯烈殉國。”
徐鉉率先跪下,幾位近臣含淚隨之。
國主白衣素裳微斜著身子靠在椅上,一手扶額,自開始便未出一語,此時聽得殿中四下動靜,也知如何。
“起來。”
飄蓬一目十行,得空向下掃過直覺胸中悲愴洶湧竟是紅了眼眶,搖搖頭雙手捧著那些急報,“國主……”
“念。”
飄蓬含了淚,“國主……”這一聲低喚已經是帶了無比的傷痛,實是不忍再念,眾人一側俱是開口喚道,卻堪堪說不下去。
事到如今還能說些什麼?
殉國之人又豈是這小小紙上說得盡的,宋軍一路雖然兵力處於上風但總不可能是一帆風順,從池州到金陵四方,龍戰於野,血染枯菊。
綠野蒼蒼,秦淮畫舫,如今鐵甲踏遍,寸草不生。
“繼續念!”突然李煜大聲沖著飄蓬的方向吼道,飄蓬一世都未曾見他如此動氣,驚得那些急報噼啪落在地上,又趕忙俯下身子去撿。
李煜閉目分明覺得血氣上湧,劇烈的咳起來,流珠慌忙從一側跑上跪在飄蓬旁邊哭著求他不可再動心神,李煜半晌說不出話,未央殿內悽哀一片,他只覺那血就用嘔出來卻死力地以手撐在椅上強行壓制下去,暈眩間竟然起了幻景。
他在彈琴。
湖心的亭子,些許的微風都可以穿堂而過拂花弄柳,一襲天水碧色長衫便獨坐其中笑看風月。
暮色四合,空樓高閣,有人臨窗微笑,說得篤定,那一身的江南煙雨,那輕輕淺淺的光影打在上面,
那鳳凰臺周圍滿是火光,映得那一方小小天空通明可見,天色已經黑下來,除了鳳凰臺之上,四下滿是林木密集,天色一暗便徹底幽秘難言,此時更加陰暗無光。
他在明,他在暗。
血。
這麼多的血。
他寧願這是自己的血,也好過背負著這些人的期望今天坐在這裡強逞心神還要做所有人的神。
他是真的受不了,趙匡胤你當時有沒有想過這一天。
你殺李弘冀的時候有沒有想過這一天!
那白色的人影驟然俯下身來大口喘息,一方千年紫檀木案原是九龍捧珠,今天看來全是諷刺。眾人叩首在地,微微念著國主保重身體要緊,無人敢抬頭看他如何,卻聽得他呼吸之間出了差錯,飄蓬只覺得鼻間瞬間的腥甜氣,驚懼下顫抖著偷偷抬眼,但見國主埋首於桌案之邊,那紫檀木鏤空的縫隙間,淅淅瀝瀝全是血。
梨花白錦覆著的肩頭劇烈起伏。
流珠一聲驚叫,事情到了最壞的時候,所有人竟然都只能那麼眼睜睜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