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 同君哭寢門下)
“近日宮中可是出了大事?”
流珠想國主必是心中有數,這麼多日子了再提也是徒增擔憂壞了今日難得的好精神,立時使了個眼色給兩側宮人,無人說起。
“國主,宮中尚安。”
李煜不再多言,慢慢登閣。這些宮室臺階他自幼便是一一走過的,此時雖然不便卻也不至讓人覺得怪異,流珠只輕輕地扶著他的臂,到了閣上一方寬廣平臺,正好能夠俯瞰整個金陵,玉霄閣是整座金陵城中至高之所,他若是眼目依舊便能視野開闊,俯瞰江南千裡。
這方臺子也是當日他登基之時,冊封女英之日,萬民朝賀的地方。如今,李煜到底還是現了傷感,“只可惜……如今看不清了。”
流珠只是聽聞宮外傳言,這時突然隨他登上了玉霄閣看清金陵周遭之後,她猛然倒抽一口氣。
撐著他臂的手不由自主開始顫抖。
李煜空蕩蕩的眼睛清淺得近乎琥珀顏色,他直直地看著流珠,突然便嗅見四方而來的烽火血腥之氣。
會不會是一種錯覺,當人失了視覺,日日自我幽閉於同一方空間之下,他會突然開始懷疑自己的各種感官,李煜總覺得有時候是不是都是幻覺。
還是其實如今才是自己的夢。
莊周夢蝶,孰蝶是我,我是孰蝶?一夢至今,蝶我已難分
“流珠,你看見什麼?”他突然低了聲音,更讓流珠起了畏懼,她環顧四周,金陵城外近郊幾乎俱是黑煙滾滾,這若非戰場已經推移至了金陵城外是決計不會如此的,流珠大驚之下也慌了心神,呆愣在當場發抖不止。
李煜突然覆手翻轉,緊緊握住流珠的手腕,他手指骨骼直直地咯在了她心上,流珠不由開口,“國主……國主還是不要……看清的好。”
李煜放開她,仰首向著前方筆直而去,人若看不清楚,走得便永遠比想得蜿蜒曲折,黑暗之中步子不是筆直一線。人世亦如此,盲了眼的人便總是違背心意,可是流珠看著他竟然邁出分毫不差。
他確是心下極靜極清的人,所以心目不盲,內心之強只是從來無人能懂。
平地狂風頓起,高閣難耐清寒,他一襲純白衣裳獵獵翻飛,迎風而去,手扶純金欄杆靜靜閉上眼睛。
都是血的味道。
皺起眉。
哀鴻遍野。
人若是體膚受寒尚有衣物遮擋,若是心涼了,該要如何呢,李煜突然覺得自己有了害怕。這種背負了太多人命的感覺很可怕。
原來他一直都不是神仙的,神仙對於眾生頂禮膜拜,生死不由自主早當淡漠,可他卻做不到。尤其是風裡都是錚鳴之音。
一聲一聲,生生砍在了江南秀骨之上,這方水土不該遭此劫難,到底是他的錯麼。
流珠在身後輕輕喚,“國主……”
他風中回眸,分明是恍惚的影子什麼都看不清。“兵臨城下。對不對?”
流珠頷首,半晌才記得他看不見,“是。”
“扶我回寺。”
長江一役之中唐軍欲求速戰,不顧後果點火以圖順風火燒宋軍,卻不想竟然天意難違,風勢突生巨變,瞬時江上逆風將所有火勢吹回,幾十隻小船在大風的吹刮下一起向著唐軍的船隊滑去,幾十堆熊熊巨火。
唐軍千艘船隊排列極其緊密,此時萬般無法,火勢一來立刻人心大亂,被幾十團大火燒個正著。
江上火光沖天是什麼景象?
成千上萬的將士集體向著滔滔江水之中搏命而跳又是什麼景象?
李煜看不到,卻幾乎能夠想象得到,既然趙匡胤能夠兵臨城下,那麼這一路上,無數關卡,縱使唐國衰微軍力不敵,但此一路絕非紙上談兵說來容易,他不知曉的犧牲究竟有多大。
一路行回廣涼寺,恰是途經園中小橋。
他一路在想。
那步子終於維持不住。
突然扶著白玉石橋俯下身來,流珠變了臉色,“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