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何勞荊棘始堪傷下)
數日之後,下詔山南東道節度使潘美、穎州團練使曹翰、侍衛馬步軍都虞候劉遇從江陵出水師沿江東下,義成軍節度使曹彬、侍衛馬軍都虞候李漢瓊等人麾師南進。
曹彬率師先出江陵,汴京城中趙匡胤設宴為諸位踐行。杯酒飲完,趙匡胤遠眺四合,晚秋將過,林葉蕭索,縱使如今士氣恢弘呼聲響徹四野他竟也不覺得心下寬暢。最好的光景早就過去了。
三月枝頭梨花始展蕊,畫梁繪珠簾垂的江南,此軍一去,從此再無逆轉,趙匡胤暗中取出禦劍交與曹彬,:“此次伐唐,切不可濫加殺戮,也不可大肆擄掠,有不聽軍令者,潘美以下皆可殺之!”
他那麼在乎人命。甚至是一朵花。
故說般若波羅蜜多咒,即說咒曰,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娑婆訶。
李煜靜靜聽完各地摺子,“長老辛苦。”小長老真當感謝他的重瞳,如此讓自己一切瞭然於胸,他如今這副樣子也不敢再隨意信託他人。
“水陸並舉,目的都是江寧府。”李煜聲音平緩,“江陵之內曾於伐遼之時便已經造好千艘戰船。如今於他當真是派上了用場。”
小長老細細探他的神色,卻絲毫都看不出什麼端倪,“國主意欲如何?”
“如今唯靠水軍。江南之爭無非便是水軍之爭。”忽地想起,“命林仁肇即刻去往池州。”
小長老微微閉上眼,“國主不知,半月前林仁肇便以於府中畏罪自盡而亡了。”
李煜如此倒是真的一驚,“此事為何無人提及?”
小長老安靜坐於一旁行起佛禮,“阿彌陀佛,鄭國公想必北上極其不順,險些被上主扣留汴京,歸返之後借林仁肇之事洩發心中不滿,暗中行事,群臣顧及國主手足之情,何曾有人膽敢多言?此事實是寺外宮中流傳已久,貧僧不願多涉實非也為國主病體著想,故此一直並未言明。”
李煜聽得此語氣血上湧一時竟說不出話來,他伏在榻上聲音低啞,“如此江南戰無可用之將,從善他實在是……”
“阿彌陀佛,國主,事已至此,林將軍不可死而複生,此事必要另想他法。”
他說得多麼輕巧,“長老可知現下情勢,這事情何不早些告知於我。”
小長老倒是絲毫不見慌亂,反倒是更加安然,“國主若要怪罪貧僧亦無法,本是出家之人,佛語有雲,五蘊皆空,此等俗事貧僧自不當過心,國主若有罪責,便請直言。”
李煜無法,他的確沒有辦法,一介僧人懂得什麼,這廣涼寺中只道是外邊明爭暗鬥死了個將軍,說是不說人都已經無可挽回,他幽幽看著,昏暗的佛寺中隱隱約約可以看見金線袈裟晃動,竟是坐於蒲團之上超度起了亡魂。
幽幽佛音,李煜跪拜。“從善……你可知你此舉會帶來什麼後果……”說完長嘆,他又怎麼能怪從善,北上此行想來是受了委屈的,當日他讓從善去便有所想,卻沒想到從善如此沖動。
“傳我旨意,命鄭國公即日歸返屬地不得再入金陵。”
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
“再無他法,楊收孫震領軍進駐採石磯。且看天意吧。”
天色微明之時,狂風肆虐,北方天際滾滾層雲翻轉,阿水呆睡在那菊園之外,不覺睜眼已是清晨,他拍拍布衣長袍起身只覺得今日天色甚為可怖,正想著,這方狂風迎面而來,他轉身便要避入廬中,阿水忽地停了腳步。
菊花落了。
他死死地握緊那明黃色的劍穗。該是要啟程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