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一念之間的決定,小長老想起懷中那隻木鐲。
李煜接著散亂地飲酒,小長老便於他身側打坐,雙手合十間只望著那道慘白的人影,喝了無數杯之後眼睛依舊清明,李煜很是疑惑地微微支起上半身,環顧四周,還是一樣不變的鋪陳擺設,玄紗層層垂下,什麼都沒變,他還是囚困在這裡。
怎麼今日連一場幻夢都求不得呢。
他驀然回首看向小長老,“可知我為何不醉?”長發於肩上隨著動作流瀉而下,白衣繁複鋪開,他伏在那蒲團之上回身,七分困惑三分難過,緩緩垂下睫羽的樣子失魂落魄,唇色卻是愈發的鮮豔迫人。
他有時候很讓人懷疑,是不是真的入了妖魔。
小長老維持著那雙手合十虔心向佛的姿態望著他迷茫的深重眼色,呼吸一頓。
原來那畫……不及他萬分之一。
李煜有些頹然,酒液順著頸邊而下,“長老一路雲遊可聽聞市井言語?”他再飲一口,放肆得像個村野間的落魄才人,沒了功名也便是這般飲酒圖醉,可是他的一身白衣卻是江南極品煙繡,貢品之物更是精巧不在話下,穿於身上可見純白似霧,這一身價值連城的衣裳就被他拖在地上繁複摩擦。
“百姓言江南國主喜興華奢,宮中徹夜酒宴不散。”
李煜低低笑,“那便告訴長老一個秘密……”他支起身子轉向小長老,就像是怕那佛祖神靈聽見了一般很是隱秘的語氣,離得那金線的袈裟愈發接近,“我從來……都沒有醉過。”偷偷地在那僧者耳畔說完他大聲笑起來,眼神卻分明是清醒萬分。
探身之後李煜便向後去,想要退回自己原有的位置,他本無心湊上身前,不過是講個最好笑不過的瑣事而已,卻沒想到那正色而坐的僧者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自己的腕子。
小長老分明覺得掌中那一腕消瘦得過分,骨骼的輪廓極是清晰更添了風姿,偏偏一道傷口橫亙其上,“皇上今日可是想求一醉?”
李煜一驚愣在那裡看他,眼前方才還行佛禮的出家人瞬間而起的感覺很像一個人,他完全不知該如何反映,那人就看著自己的腕子不動。
半晌李煜回過心神來,冷冷抽手,“長老這可是欲陪我飲酒犯戒?若不是,便出去把。”
小長老見他就要從地上起身,突然說了一句話,李煜猛然重又回身望他,“今日定將犯戒,卻又不知犯的是……什麼戒了。”
李煜皺眉認真打量白日裡這正襟危坐的小長老,縱使年紀與己相仿卻也是帶了出家人的淡然自若。他的面貌有些江南的特徵,不似北方人的稜角分明,如此看起來他哪裡都不像那個人,可是突然劈空說出的話卻讓李煜驚得不知如何是好。
這樣的口吻,像極了……
李煜今日已經是第二次失了優雅絕倫的庇護,呆愣在原地看著眼前的人。
那小長老卻出乎意料地平靜無比,好似剛才說話的人不是他,接過李煜手中的酒杯,“貧僧於佛門中十數載,不曾知道這酒是什麼滋味。”說完竟然就仰首飲下一杯。
李煜第三次驚住。
這一刻,肅穆佛堂之中憑空多了兩個失魂落魄的瘋子。
小長老餘光所及之處長明燈火好似舊日時光,他想起記憶之中的雨夜,有個孩子執意跪在佛前。
那個孩子,也篤信人心。
於是他今日舉起那空蕩蕩的舉杯看向李煜,“我也不會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