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一道鵲橋橫渺渺下)
他寫完看著墨痕又想起李從嘉的字跡,忽地笑出來,他那樣的人寫出的字竟能力透字背。放眼望向對岸,車馬人影晃動,正是那一行之人不知所措於夜色中四顧。
趙匡胤慢慢將那花燈放於河水之上,看著它直向著南岸飄去。月光之下河水微皺,那燈沾染了月光遠遠看去碧色更加通透,就像自己第一次在昏暗夜色下看見他錦衣之中的天水碧。
李從嘉生於深宮,無限的榮寵加身捧上了天,而自己數年輾轉徵戰,今日終於安定一方平穩。
趙匡胤,李從嘉。這兩個名字是否註定共同牽連留於後世?
他竟覺得緊張。
趙匡胤面對兵變逼宮之時都未曾有過的心境,今日竟然對著這小小一方花燈心裡起了波瀾。李從嘉,你此番若是接到了這盞燈,我便全不計你兩次相負。
實在是已經……太過於想念。只要你執燈而笑,緩緩而來,一切都不算什麼。
趙匡胤慢慢看著那燈飄過去,對岸遲遲見到沒有那到清瘦的影子。
隨行之人跑來回稟,“唐使馮延魯奉召前來拜見。”
趙匡胤很久沒有動,也不回應,半晌突然低沉地問道,“來的是馮延魯?”
“正是,國主派當朝丞相奉命前來。”
許久的沉默。
突然小河兩岸尖叫四起,那怒目揚眉的便衣男子突然把劍劈空砍向河水,幽暗之中周身氣力像是要硬生生把這阻隔劈成飛灰一般,巨大的劍氣振起河水漫天,兩岸所有人的河燈立時熄滅成了冷冰冰的素白銀河點綴於九霄墨盤之上。
牛郎織女也只是一場空夢,年年期望年年別離,何況七夕於你是生辰,於我又有何幹!
滔天的震氣之下百姓四散而去,他負劍而立,遙指七夕星河為誓,“李從嘉!趙匡胤於此立誓!從今往後趙匡胤誓滅南國讓你永世遺恨!我倒要看看,他日你為階下之囚還敢不敢一而再再而三地視我於無物!”
明明是那樹下拈花的錦繡玉人,偏要看他日月江河。
侍從戰戰兢兢地牽過馬來,趙匡胤翻身上馬絕塵而去,再不望一眼這七夕鵲橋天上人間。
有多想見你重瞳如魅執燈而來,是李從嘉,不是李煜。
有多想伸出手去就能握得到你的腕子,是否為我所傷。
有多想看你不動聲色飲茶,淡淡微笑便笑盡一世榮辱。
可惜。三負痴念,趙匡胤真是個瘋子,我不及你驚採絕豔,不及你溫文秀雅,不及你長留人心,那麼便休要怪我,你既然高居枝斷,那我只得砍了這菩提,連根拔起,看看你會不會懂得人世煙火!
寂靜河岸,七夕驚變。
重重的樹影悽涼月下瞬間成了人間鬼境,喧囂遠去之後,有一人撐船從橋下緩緩而出,仍舊是布衣模樣,手執長竿幽然無聲。
那人四下搜尋,忽地看見了什麼,直直地沖著河心去,手中長竿挑起一物,正是那盞碧色的花燈,早已入了水,就要沉入河底前一秒被他撈了上來。他拿著那濕淋淋的花燈藉著月光看,上面的墨跡洇開卻仍能辨認,正是李從嘉三個字。
月光下角度剛好,那人袖中一物明晃晃的光澤,正是方才那隻明黃色的劍穂。
荊州大軍閱兵而後四野高呼聖主英明。
趙匡胤一人獨對江河日月胸中澎湃,那一盞燈我只想問你一句,李從嘉,這樣的生辰賀禮可還滿意?
不過就是這樣普通的一句話,竟然艱難至此,再沒了開口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