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鳳去臺空中)
李煜的聲音沉靜到了極點。娥皇微笑著只覺腹中毒發肝膽俱裂,一口血噴湧而出濺在他面上,他亦不動只望她的眼,“娥皇,你如此狠絕。你讓我生生在這裡看著你離開我。這算是你對我最大的懲罰麼?”字字砍在自己心上,人痛到了極致突然變得眼前清明,李煜慢慢抱起她放在榻上,拉過一旁的錦被替她蓋好,就像千百次入夜時分一樣溫柔地開口,“我沒有後悔過,不論你如何想,我說過,我是你的丈夫,一丈之內才為夫。”
娥皇強忍的淚水奔湧而出。她突然張口咬住他的腕子,狠狠地咬在那一道斜長的傷口之上絕望地流淚,聲音混著毒血哽在吼間,“李從嘉!李從嘉!”不住地念這同樣一個名字,反反複複,折磨他,折磨自己。
李煜不動不退,任她撕咬自己那道傷口,很快見了血,他面無悲喜反而冷靜得殘忍,“我懂你……你太累了……是我的錯……”娥皇就像是要把他的骨肉一起咬碎一般瘋狂地點頭,“我太累了……放過我好不好……鳳凰臺,鳳凰臺上,蒼天不滅,汝亦屬吾……你還記不記得,李從嘉!我受不了!娥皇一世沒有如此卑微,從不曾為了任何人委屈自己,獨獨是你,獨獨是你,李從嘉!”
他扶著她的頭發,“我知道,我都知道。你也會生氣也會嫉妒,你不是鳳凰,不是牡丹,你是李從嘉的娥皇。十七歲落紗一笑,他永生難忘。”
她的唇齒之間氣力漸消,軟軟地覺得身子像是就要脫離開眼前的一切,娥皇微微地望他,一如往日,笑得分毫不差極盡優雅的男子,可惜了這一身的明黃。
這個人,曾經為她十指拈花而笑。一身夜雨分花拂柳涉水而來,如果今時今日他統統做不到,那麼娥皇便要執意離去,她本是如此心性,容不得絲毫的屈就。名滿金陵的李重光,獨獨只有娥皇這鳳般的女子才能夠站在他身邊,只因她和他平等而視,都是骨子裡太過於清傲的人,多少人視李重光如傳奇,這本身便帶著太過於卑微的心態。
他怎麼可能喜歡上卑微的人。
所以今時今日,娥皇便非要逼自己到了絕境,讓所有人都看見自己的瘋態,皇後是真的瘋了,她再不是那朵雍容端麗的牡丹,再不能有那般花開動京城的風華萬千。
古有武皇號令群芳開放,唯有牡丹膽敢不從。
她便是不能輕易降下身段的人。
李煜明白,她是逼得一切覆水難收,無論如何,娥皇心意決絕。
他輕輕放她躺平,眼睜睜看著她氣若遊絲彌留之際,“娥皇,李從嘉有沒有告訴過你,你是他此生唯一嫉妒過的人。”
她眼前迷離一片什麼都看不清,初見時候他一目重瞳的風華卻清晰如昨,最後一絲力氣,娥皇輕輕微笑,“我從來未曾聽他如此說過。”
李煜也隨著她笑,將她散亂的頭發一一理順放入被中,看見她頭上還有金玉的釵環也順勢為她取下,唯恐她躺得不適,“他很自私,從不言愛,可是今日他想告訴你,除了愛他還有嫉妒,同樣不曾說起過。”
“我以為他那樣的人……永世不會懂得嫉妒。”
“他自己也曾經如此認為,嫉妒本是源於自身的恐懼鄙陋,李從嘉應該是外人眼中最不需要這兩個字的人,可惜他也懂得嫉妒,他嫉妒你,嫉妒你的勇氣,嫉妒你作為女子卻原比他更為果決。就像今日,你仍舊讓他嫉妒。他也曾經想過果斷放棄一切,可惜他做不到。娥皇……你當真如此煎熬,那便去吧……我放你走。”
很睏乏的聲音,像是就要睡去,娥皇動動唇齒,忽然對他說,“你的手很冷。”
李煜啞然,原來如許經年,他一直不曾溫暖過她。相反地竟然他每一次回過身去都習慣了她的守候她的溫度。“娥皇,那譜子我真的不曾認真看過,我不知它究竟如何。”
榻上的女子了無聲音,再沒了回應。
流珠突然大聲呼喊著來人攔下週府二小姐,女英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她十萬火急般地喊著姐姐。宮人想她或許是聽見了皇後在宴上大不敬的訊息進宮而來也就不做阻攔,她是皇後的親妹妹,何況皇上不久前才恩準了她可以出入宮廷。流珠說著皇後病情不定皇上正在裡面探視,外人不得打擾,全然不知屋內兩人發生了什麼,還當如常呵斥著前來打擾的眾人。
女英不斷地叫嚷。
李煜捧起娥皇的臉頰,“我早該想到從你開口說求我那一刻起,你就是動了心念的。娥皇…怎麼可能求人呢……你絕望至此,太難過了吧…那便…不如歸去……”他說著讓她走,像是讓她安心。一切無用的喃喃自語還有誰能聽見?李煜微笑重瞳如魅,那一腕血肉模糊卻依舊美得可傾天下。
娥皇的唇齒因為藏毒而血肉翻出,他低下頭去最後輕輕地吻她。指尖冰涼。
卻不言愛。
“我很嫉妒你能如此狠絕,用這樣的手段懲罰我。”他聲音平靜,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發妻服毒自盡慢慢死去。
他不叫太醫,而她讓他看著自己離開。他說過,她的三件事他必當做到。
“我們夫妻二人,當真是世間難尋。”李煜大笑起來,終於忍不住心中悲愴一口鮮血在地。
蓬萊院閉天臺女,畫堂晝寢人無語。拋枕翠雲光,繡衣聞異香。潛來珠鎖動,驚覺銀屏夢。臉慢笑盈盈,相看無限情。
記不記得那一年的詞句,臉慢笑盈盈,相看無限情。琵琶伴七絃,以歌南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