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得成比目何辭死
第二日,宋命唐使入中原覲見,李煜親命韓熙載北上。他奉召卻多日閉門不出,李煜幾番命其入宮,卻都託病於家中。宮中遣人入韓府卻見得四下歌舞未歇,哪裡是纏綿病榻的樣子。
宮人暗表來意,”大人如若收斂些隨我等入宮聽召,不日便可拜相…….”
韓熙載舉杯大笑,”韓某放浪形骸於國無益,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宋長期以來對江南虎視眈眈,真命天子已現,不過是時機未到如此偏安一時,這種情況下,他如何能夠接受拜相,更不願自己成為千古之笑談。
來人無法,卻見他頻頻相邀,觥籌交錯,一襲《韓熙載夜宴圖》呈於李煜面前,聲色為韜晦之所,每每夜宴宏開,與賓客縱情嬉遊。
”此人絕非北上人選。”
李煜微微一笑,手指將那畫捲起,”他不過是不願涉足是非地罷了。可惜,除了韓熙載,朕無法信託第二人。”
皇命不改,韓熙載奉命北上出使中原。
臨行之前,他竟一反常態遣散府中百人歌姬。
去了,便再難抽身事外。
南岸近日雨水連綿。
江畔有女子撐傘遠眺。許是剛剛送走了離人,身後的小丫鬟看著江風不歇取了件披風來給自家小姐擋風。
距離雖遠,仍能看見上等的繡工。該是大戶人家的女兒,衣食無憂,愁得便是歸人何返而已。
兩鬢斑白,江南到底是溫潤醉人一方魚米之鄉,歌舞罷了浮華背後一樣花開遍,韓熙載於船上遠望金陵,突然想起李弘冀。
今時今日,如果是他會是什麼樣子。李弘冀或許不肯千金上貢偏安一時,那麼是不是現下早已四方烽煙不盡?
若是李弘冀在,恐怕如今江邊便不會再是撐傘送別的場面。
早些日子府中一些閑散門客聽了他出使的訊息異常憤懣,”這等進朝上貢逢迎的差事扔給了大人去做。他若有些骨氣…….”說著說著覺得自己言行可誅九族,漸漸沒了聲音。
井底言語匹夫之勇,韓熙載並無憎惡之意,相反格外坦然,”皇上仁善,若不如此豈非生靈塗炭。”
李從嘉,李煜。
不論是誰,褪下了那襲九龍皇袍之後,也還是那一年流風亭中撫琴微笑的孩子,一幕重瞳,溫潤如玉。
江風太大,韓熙載入艙閉目。
所以李煜也知,除了自己,誰淌這趟渾水都難放心。
霓裳羽衣舞殘譜現世那一夜,秦淮兩岸畫舫歌樓悄無聲息。
天闕沉沉夜未央,碧雲仙曲舞霓裳。一聲玉笛向空盡,月滿驪山宮漏長。皇宮金頂玉霄閣上珠玉為燈,一時夜幕襯得珠暉璀璨竟奪月華。
萬民仰首而待,待那一曲燒槽琵琶聲動天下。
直到娥皇纖纖素手微笑撥弦,崑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十二門前融冷光,二十三絲動紫皇。
竟然只是一襲簡單的衣裙,沒有絲毫刻意的雍容奢華。
群臣訝異,皇後今日妝容淺淡極是素雅,早就說了是為皇後摯愛的霓裳羽衣舞重現人間所定下的盛大酒宴。如鳳般耀目的豔麗奪人眼目,皇後之美不在於媚,不在於柔,恰恰是因她的豔,豔得極盛卻又不能以尋常概括,娥皇之豔在於自持而傲。
她骨子裡的清傲分明。那豔,就要燒盡人心裡去。
娥皇一身的深色朱丹羽衣,金線滾成的大朵牡丹盛放其上,樣式簡單,尋常些的大府女兒也有穿得的,雖然依舊華麗可遠不及殿中錯金鑲玉般的奢靡,李煜望她,突然便想起。
這是十七歲,他和她初遇時候她所穿過的衣群。
就是這一件,深色的朱丹羽衣,她於周府堂上軟紗遮面,而他立於庭下如痴如醉。一醉七八年。
貴為皇後,她依舊以紗掩面,一雙眼目光影流動。紗幔之後有宮人竊竊私語,皇後今日可是大大出人意料。難不成…….說皇後瘋癲的傳言……..
立時四下笙歌頓起,掩住了所有言語。
玉霄閣上娥皇柔荑微動,緩緩流瀉而出低迷的琵琶樂音,李煜聽起來覺得有些奇怪,盛唐歌舞難道與今日不同,諸多地方背離心意,竟教人聽出些煩躁。正想著,娥皇微微一笑,琴音順勢一轉昂揚而起,五音繁彙節疏噴湧之間恢宏永珍,餘人隨皇後皆率皆執幡節,身披羽衣展袖而舞飄然有翔雲飛鶴之勢。
花行街之上兩岸畫舫之中文人雅士無不仰首而觀,側耳傾聽但求能聞盛世南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