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過身來看見得一襲眼色清淺依舊燦人眼目的山河錦繡,不禁也愣了,“這是山河錦……朕倒都忘了。”流珠覺得實在太過於可惜,急忙勸阻,“皇上這件就留下吧,這是先皇禦賜的。”
李從嘉伸手接過來,輕輕地抖開,果然是世間難尋的極品織染,細細算來也過瞭如許經年,幾番波折之後依舊傾城絕世的通透淺碧。
手指摩擦軟軟衣料,說不出的感覺,在所有的激烈暗湧而後冷靜下來,心死如灰,還要這山河錦又有何用呢?
心內幾番掙紮到底是不捨得,他還記得穿著這衣裳時候那劍眉之人眼底的驚動。“流珠。”喚她過來,話到嘴邊臨時改了口,“罷了,留下它,封存起來,不要再讓朕看到。”
流珠只能依言而行,李從嘉突然想起些什麼,“流珠,皇後親手染的那件不要動。”
“是。”
他躲在明黃色的龍袍後面緩緩走出去,皇城之外萬民仰視,這一抹杏花春雨燕語呢喃之下的綺麗與頹敗今後便全在他一人肩上。
天地清明之間,繁華已遠,驀然回首,一幕重瞳煙雨獨立。鐘鳴鼎沸中他聽得背後輕響,回過身去,見得娥皇盛妝而出,發髻之上金漆牡丹流蘇瓔珞,面容豔極天地闇然,她微微笑,示意他自己無事,看她臉色依舊蒼白,但先下精神尚好。
江南國主伸手挽住她,面對千萬子民,說的第一句話卻是,從此世上再無一個李從嘉。
“日以煜平旦,月以煜平夜。”
東京汴梁,趙匡胤接到唐使書信一掌拍碎了眼前書案,李煜?
劍眉風目笑得極是嘲諷,他這是擺明瞭劃清界限,換個名字就是告訴你趙匡胤,從今以後他不再是以前的他,什麼偏苑什麼鳳凰臺,都不過是屬於“李從嘉”三個字的舊事罷了。稱臣的是李煜,不是李從嘉。
晉王趙光義見得木屑四散,“皇上何苦動氣?”說著說著但覺傷口疼痛,微微皺眉,趙匡胤按捺不住憤怒將那上奏撕得粉碎扔在一旁。他轉身看見趙光義帶傷卻因近日事情繁多不得安心修養,不由收斂了自己憤懣過去看他,“傷口如何?”
趙光義搖首,“無事。”剛要說些什麼,看見殿外丞相趙普求見,微微起身便要告退,趙匡胤左右喚人來攙扶,趙光義擺手示意不用,自行捂著腹部離去。
出殿之時趙光義與趙普擦肩而過,趙普恭謹按制行禮,眼睛卻並未收斂,上下打量,趙光義低低一笑,“丞相可是有要事求見?”
趙普垂下眼去,“正是。”
“聖上現下心情不好,萬不要貿然惹得雷霆震怒。那可就……”趙光義低聲說著,說到最後格外意味深長,趙普趕忙答道,“晉王有傷在身,下臣不敢過多討擾了。”
趙光義笑著離去。
殿內一片狼藉,也不知是為何禦案俱碎,書信碎片散落一地,趙普一愣,“陛下?”趙匡胤深吸一口氣,也知自己現下此般太過失態,抬眼望他,“丞相有何事?”
趙普見他心情不佳先提正事,“唐主前日金陵繼位,沿用我朝建隆年號,宣佈更名……”
“朕知道了。”趙匡胤阻止他繼續說,指給他看那一地碎片。
趙普心裡思量他是否對江南仍有疑慮,正想著忽然明白方才晉王告誡自己今日聖上不悅,原來晉王便是忌憚自己再提陳橋驛當夜之事,略一沉吟,仍舊覺得不得不說,“陛下,恕臣鬥膽,陛下初登大寶還須謹慎提防晉王。”
趙匡胤原本看他思量再三不知他想說些什麼如此謹慎,突然聽得他開口說出這些話不禁皺起眉,“你什麼意思?”問完之後重又想起那一日軍中的叛逆立時被人斬於眾人面前,心中一念稍轉,卻不願深想。
華燈初上時夜半劍嘯風,江南深宮,霓裳樂音依舊,皇後摯愛此譜,一日不過得三兩會兒安神也要堅持續其殘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