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英不動聲色,指甲掐如花葉,猩紅一片。
忽然風聲大作,曳雲亭外輕紗翻卷而起,帶起陣陣草木香氣。娥皇趕忙起身收好那一襲霓裳羽衣舞殘譜,“先回去吧,起風了。”
李從嘉恰於皇宮之中憑欄而望,觸目所及之處北風陣陣,數日過去,手腕的傷口好得差不多,卻留下了一道淺淺的印痕。
那傷疤斜長亙於腕上,不掩傾城絕姿,卻再經不得細看,若是深一些,若是趙匡胤的氣力沒有被玉和木鐲沖掉大半,這斷裂的木刺角度剛剛好,完全可以斷了他的腕子,李從嘉今後也無需在這深宮內苑中獨自徘徊不去。
就像他明知道自己不願做太子,他偏偏要答應下此事讓自己順理成章成為太子,就像他不能輕易讓自己死,卻也不能完完整整地活,一輩子縱使回到舊日的軌跡裡也要帶著他給的一道傷疤,李從嘉從未覺得這腕子有何好,總惹人眼目,可是如今生生有了缺陷卻也不忍。
天邊層巒疊起,極遠之處風雲突變,竟是瞬時起了風。
宮殿高閣之上迎風而戰,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李從嘉拉緊了衣裳。
身後經過幾位老臣,見了他行禮嘆息,李從嘉擺擺手,便都噤了聲,今日出了大事,皇上執意遷都南昌府,他們規勸無用只能退了出來,原想看看太子的意思,卻見李從嘉揉著腕子淡淡一笑,背後風起雲湧,他只說,“南都不比金陵,父皇抱恙在身,拜請諸位上下保得周全,不可忤逆了父皇意思。”
老臣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韓熙載恰從後邊過來,一時寒暄起來眾人退下。李從嘉笑著讓他不必多禮,“韓大人近日精神不錯。”
韓熙載哈哈大笑,指指天邊,“天象有變旦夕禍福,何不及時行樂?過了近日的政務太子可得閑移駕下臣府上?”
身後三兩宮人戰戰兢兢跑過,遷都之事弄得人心惶惶,他們兩人竟在風中言談甚歡,一時四下無聲,韓熙載與他拜別,李從嘉展扇欲去之際手腕上斜長的傷疤分外明顯,韓熙載皺了眉,“恕老臣直言,太子一腕可傾天下,怎麼傷得如此兇險?”
李從嘉手腕隱於衣袖之中並不回身,一襲杏黃龍紋袍子緩緩走下白玉石階,“白日裡做了荒夢一場,被火傷的。”
韓熙載微微一笑,分明是刺傷,哪裡來的火?李從嘉的性子啊……他深深嘆氣,想起那年窗下凝神定氣想要寫一個國字的李弘冀。
談不上究竟誰更合適,因為韓熙載也不清楚究竟是王朝國祚重要還是萬民生息更重要。抬眼見得李從嘉漸行漸遠,一路不斷有人行禮,他都是淡淡擺手便作罷了,朱漆的柱子後面藏著幾個小宮女看得呆了,掩著嘴笑。
他是天下人的傳奇也沒有用,萬古流芳換不來今日安眠。
韓熙載也向宮外走去,韓府馬車等待多時,他揮手叫來隨行的府中的心腹,“上次太子來府中提及的那種異香可尋到了?”
來人垂首稟告,“正在路上。不出半月便可送達。”韓熙載點頭上車而去。
身後遠遠地又傳出了絲竹之音,未央殿中又是長夜未央。
三日之後,禦醫齊聚壽元殿外,皇上連日高燒昏迷,當夜身側重臣守宮不出,全城流言四起,大雨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