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眼光一動,雖然身體不好精神卻分毫未差,立時便說起那天趙匡胤抱著雲階進來的事情,這事情可是都看在眼裡,“太傅親送雲階回來,如此情意她仍就推拒!實在是不知好歹!”聲音大起來一口氣未來得及喘,直咳得厲害,淩兒本想爭辯幾句,這一下又擔心夫人的病,只能在一旁幫著順氣,再不敢多說什麼。
趙光義心下默然,如此父母實在是雲階的命數。王饒屍骨未寒,王夫人便開始急著嫁女兒好謀個長久,恐她這病便是心裡事事算計過甚積鬱而出的病症。
夫人擺明瞭也是讓趙光義知道,他大哥親自抱著雲階回來,日後可就是一家人。
雲階想說又不敢說,一時氣得低著頭不願再看,趙光義臉上帶笑,緩和氣氛,“雲階仍在孝中,大哥也在外議事,夫人何苦病中勞神,便一切等大哥回來再說,讓雲階起來吧。”
王夫人也不能再阻攔什麼,“雲階!可聽見大人讓你起來!”
雲階羞憤難當,當著趙家人的面上說這些,一時更加難過,“娘這是什麼意思呢?如今便直接把我賣給趙匡胤麼!”
“誰準你直呼太傅名諱的!”
趙光義眼見得又要爭執起來,趕忙拉起雲階低聲囑咐,“你娘仍在病中,你非要和她爭什麼!”
雲階兩邊無法直面,再也忍不住眼淚,轉身掩嘴跑出去。
趙光義唯恐她受此逼迫再次想不開,又顧及雲階的體面,她本就寄人籬下心裡不好過,這事再讓人知道了更是不能住下去了,他便一個人順著府廊找下去。
尋了半天卻看見她抱膝坐在佛堂之外。
那佛堂是趙光義所布,府裡只有他一人進去,還有些許古籍,故此平日裡也都上著鎖。雲階坐在堂前石階上,眼淚零零落落,卻不見抽泣聲。
他慢慢走過去,嘆口氣,雲階抬頭見是趙光義,臉上立時羞憤,幾欲起身想走,被他攔下,“好了,我不笑你。別走。”
坐在她身邊,看她的眼淚,本是和自己沒有關系的事情,趙光義從不自認自己良善,久居寺廟之中純是被逼迫出的習慣,卻不是個慈悲的人。
他在廟裡過了十幾年,好不容易跑出來又是隨著趙匡胤一路徵戰,何曾見得女子溫婉悲切,雲階今日境況徹底觸動了趙光義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口氣也軟下來,“想哭就大聲哭出來吧,何必忍著呢,這裡私下也沒有旁人。”
雲階聽了這話再也忍不住,哭得痛快,“我本願如此….可是我娘卻非要讓我應下這門婚事…我知他不願…”
趙光義嘆息,很想要安慰些什麼,卻又覺得此時說什麼都是多餘,何況雲階的情勢也不能怪夫人,畢竟初衷仍是為了雲階好。
哭了半晌,聲音漸漸弱下來,雲階的話全梗在喉間上下不得,趙光義遞過方帕子。“我知你心裡苦,可是萬不能再做傻事了,人能活著,便是福祉。”
雲階輕拭淚痕,突然回首去望望身後木門,“這可是佛堂?”
趙光義頷首,“想進去?”
她不做聲,趙光義替她開啟,輕輕推門而入,雲階隨他進去,為父上香。
香火嫋嫋,佛祖慈悲,一時景物迷離起來,微微開合的木門滲進一絲光線,青石地上微塵飄忽,而她的淚直直地滴進去,豁然開朗。
趙光義第一次覺得,這撲面而來的香火煙氣格外豁然。
“人懷愛欲。不見道者。譬如澄水。致手攪之。眾人共臨。無有睹其影者。人以愛欲交錯。心中濁興。故不見道。汝等沙門。當舍愛欲。愛欲垢盡。道可見矣。”
於她身後一同跪下,緩緩地吟誦著早年的經文,原來第一次誠心實意虔心求一個救度,竟不是為了自己。
可不可笑。
他抬眼見上方佛金像依舊,趙光義跪拜十餘年,始終求不到自己的皈依,此時此刻為盼誠心能夠讓雲階暫時開解,哪怕是一瞬的福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