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綠窗珠戶還相
清晨吳王奉召進宮,遠遠地樂音依舊。
“菡萏香銷翠葉殘,西風愁起綠波間。還與韶光共憔悴,不堪看。細雨夢回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多少淚珠何限恨,倚闌幹。”
雕欄玉砌,清清冷冷。
金陵皇宮,前日下了大雨,飛簷之上仍有殘存積水,前邊的宮人引著往未央殿去,“皇上等王爺許久了,昨日便想著。”
殿前恰有伶官捧琴而出,緋紅的舞衣陪著金釵,個個都是美豔無雙,許是剛散了宴出來,一時看見這邊有人引著吳王過來,通通施禮。
李從嘉便也淡笑拂袖,起來的幾個伶官趕忙垂首,卻也不忘了偷偷瞥上兩眼,杏黃龍紋的袍子仍舊掩不住一襲清淡輪廓,幾個女孩子不由勾起嘴角,誰不曉李重光驚採絕豔。
進了殿,父皇正執酒披著龍袍,一時剛剛散盡歌舞,揮手屏退眾人,見李從嘉行李,剛想開口制止,卻先咳出聲來。
“昨日大雨剛過,殘風依舊,父皇保重龍體。”李從嘉見得皇上氣色不好,擔心起來。
皇上便笑,放下酒杯,“到底仍是從嘉識孝,餘人便知陪朕歌舞,禦醫來看過幾次,也只知換幾遍丹藥。一到陰雨天氣便覺中氣不足。”
李從嘉嘆息一聲,“父皇…”仍是存了勸慰的心態。父皇自弘冀哥哥薨後便顯疲態,或許是傷了心罷,積鬱的寒症也不時發作。
一時皇上卻不再叫他多言,推過來的,便是各地的摺子,尤為便是鹽運之事仍待解決,一時江北舊地若想再與江南流通,便須有人去同北朝商議具體事宜。
“可知朕為何仍將太子之位虛空?”
從嘉頷首,知父皇仍舊心疼,“便是為了從嘉考慮。”
“朕知此位兇險,卻唯有你,可暫緩一時紛爭。”
李從嘉苦笑,卻不得說些什麼,紛爭源自人心貪念,世間有人之處便有分差高低,亦或者不論貴賤,總有妄求,自己並不見得能平息什麼紛爭,不過是下一個祭品罷了。
“朕命吳王總領南北鹽運協商之事,此事若成,東宮之位便可名正言順。”
李從嘉只得領旨。
皇詔一下,只待北朝同樣遣人來議。隨即伴著父皇看了些摺子,北朝一路橫掃至瀛洲,可還算得順利。
不由自主出一口氣,這些日子特意地忽略北方的軍情,他承認是過於刻意了,如此反而倒顯得自己是在牽念。
沙場烽煙,李從嘉便只在戰報之中聽聞,此時於宮中知政,一時手捧了那摺子,直覺重如千斤。
尤其是知道和他有關,更加心有旁騖,如此一來,他竟就盼著趙匡胤一路再無障礙。
回去的時候已近傍晚,事情雖多,好在北方徵戰之中眼下恐怕抽不出空來顧及南國,仍可稍待幾日,李從嘉倒無它想,唯一顧慮的便是娥皇的病,此時他本該守在她身邊,偏偏越是如此越做不到。
一行回了東宮慣常地喚流珠取更換的衣裳過來,李從嘉不愛這官袍的耀目,平日便該是流珠去備好了衣服等他回來,今日隨行一同回來的飄蓬叫了數聲,仍不見那丫頭人影,沒有辦法,只得自己去捧了紫檀薰染好的碧色衣裳過來。
“流珠呢?”李從嘉有些奇怪,一路往後面寢宮方向走,飄蓬四下裡看著,“沒見她,方才我喚了半天。”
李從嘉有些奇怪,本想進後邊去換了衣服,剛到前閣裡又想起來娥皇身子不好,燒不知可曾退了,不想擾了她,就讓飄蓬隨著在外間隔著大扇琉璃屏風將那官袍換了便好。
他特意將聲音壓低了,望望裡面,內室裡光線飄忽,天色漸暗點起了燭火,李從嘉本就走路極輕,一時更是沒了動靜,“怎麼這樣安靜,流珠也不知近前伺候著。”
飄蓬便接著他換下來的衣服,一邊往裡聽聽,沒些許人聲,“王爺別氣,流珠還不至這麼大膽子,是不是去端藥了?”
李從嘉剛想說縱使離開也記得留些人在,話還沒出口,卻突然聽見屏風之後有腳步聲響起,飄蓬也是聽得真切,這邊嘴裡就壓低了說開,“流珠!你是睡著了還是怎麼?王爺回來了喚你幾遍…”
若是流珠聽得了他們的話必定知道是更衣呢,可那邊腳步不停,直直地過來,也無回應,李從嘉只著了素白的內衫伸手正要換那天水碧的長袍。
突然內室轉出一個女子來。
一時飄蓬啪地就將李從嘉剛取下來的腰間環佩給掉在了地上,慌亂得不知該先施禮還是該拾起那東西。
李從嘉本正在側過身取衣裳,一時見了突然有人,不由自主看過來,頓時動作也僵住。
來者翠綠的衣裳,以帕掩嘴滿面笑意,竟是分外調皮,“姐夫更衣為何如此鬼祟?正大光明入了內室去不好?”
女英盈盈而立,那目光竟也不收回去,飄蓬嚇得將那天水碧的衣裳塞給李從嘉便跑過來直拉著她袖口往外退,“二小姐這可是…咳…”
她也還是十幾歲的孩子心性,說重了又覺得不妥,“看不得的。”飄蓬左思右想尷尬地說完,女英卻又完全不知有何不妥,“做什麼嚇成這樣,難道姐夫是女兒一樣看不得,何況我是無意聽見人聲走出來看看,他又沒有….”她想說他又沒有換內衫怕些什麼,說著說著突然想到李從嘉長發披散冠帶未系一時錯愕的神情,那麼平日裡秀雅的人,竟也有此般觸及人間煙火的細微場景,有時候姐夫給自己的感覺…太過於不真實。
自幼她見得的他,好像總是隔著些什麼,你這一瞬看見他清清淺淺,下一瞬他就能通透得要淡入那紫檀的香氣裡。方才光線明滅,一時自己撞破了他更衣的畫面,如此生活裡極自然的場面放於李從嘉身上,竟讓女英想著想著仍舊沒控制住,咬著下唇偷偷地抬眼撇那屏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