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沉腰潘鬢消磨
偏苑裡的趙匡胤站在月下廊前閉目不語,手裡緊緊捏著那一個木鐲。
這一夜太過漫長。一座金陵城將會傾覆幾個人的榮光,看得是同一輪天邊月,卻是各懷心緒。
李弘冀滿意地看著紅袖一雙巧手添了伽南香入霓獸金爐,緩緩地飄散出一室暗香。她剛要轉過身,手裡還有錦緞包著的幾塊香料,一雙玉手卻突然地被人抓了去,李弘冀抬起來,眼神格外深沉,“怎麼傷了手?”
狹長纖細的劃痕,破了些皮。
“是……。是今日梳妝時不小心……。”她有些閃躲,卻被他看得清楚,“什麼東西劃傷的?”
“發釵。”想想也的確是實情沒什麼好隱瞞的,紅袖安慰自己。
李弘冀當然知道這雙手對於眼前這女子的意義,她定當是視它如命的,雖說看這傷痕形狀確實像是釵子所傷,可是若不是有事她怎會此般不小心。
“這釵子看上去可算不得好成色。”意有所指,李弘冀突然抬起手拿下她鬢角間的釵,明顯不會是她自己選擇的,也不曾見得她戴。
“舊年家裡的,突然尋到,就戴上了。”
“舊年的…。。”話說得一半,緩緩地以指試探那釵的新舊,半晌沒有說話,李弘冀笑得很是溫柔,“我為你戴上。”
紅袖受寵若驚,有些不安地坐在鏡前,看那隻手便可翻雲覆雨的男人竟然難得的心情大好。何況只是一隻不起眼的低廉發釵。
“怎麼,想家了?”他問她。
紅袖渾身一震,“沒有。”答得很是迅速,她自是不願再提及出身。
“聽得誰說起過,你家裡沒有人了?”李弘冀手指很輕,慢慢地為她戴上。“還想著,若是家裡還有什麼父兄,我可許些官職,不是什麼難事。”
紅袖起身行禮謝過,並不敢看他,“確是只剩紅袖一人了。父母雙亡亦無兄長弟妹,勞煩太子惦記。”
李弘冀揮手讓侍女全部退下,帶上門之後,他攬過她的肩,順勢入懷。“如此境遇,倒生得風情。”湊近她的臉,怎樣也算得是個美人。下等的出身還養得一雙好手堪稱難得了,“下次記得小心些,多美的手,怎麼能給毀了呢。”
“是,紅袖下次不會了。”她一雙鳳眼嫵媚妖嬈,眼波流轉,引得李弘冀將自己環繞得更緊,耳鬢廝摩之間李弘冀的眼睛依舊清醒,他盯著她的眼睛看,總像是想要讀出些什麼,弄得紅袖心中不安,卻不能表現出來,只能笑臉盈盈面上緋紅,“太子殿下……”
李弘冀忽地又笑得看不出什麼異樣,“你可真是難得的小東西……”直直地往一旁的榻上牽扯去。
本來紅燭搖曳,春宵一刻,偏得那人陰沉地聲音似是詢問,又像是命令般地在耳畔響起,瞬間凍結了一切,“明日的酒可準備好了?”
紅袖半邊的發恰如其分地隱住了她的表情,心裡卻是七上八下,“已經按照太子的吩咐辦好了。”
李弘冀輕輕地咬著她的耳,不疼,卻逼得紅袖不能躲閃,只能由他繼續在耳邊繼續說,“要記得,不是我的吩咐。”當然是在讓她明白,若是有了閃失,可萬不能說出背後的一切。“如果若是事情有了萬一,那你……”
紅袖僵在那裡等待,卻聽見李弘冀告訴她,“便說是韓熙載吩咐你去除掉安定公。”聲音幾不可聞,卻分寸不失地直接傳入紅袖耳中。逼得她怎樣都逃不開這預定好的一場陰謀。
她有些錯愕,韓大人可算是太子黨的人,怎麼這時竟讓…。。“韓大人……”
“你還是太傅的那府裡的人,如此說起也算順理成章不是麼。”太子還是稱呼他為太傅,畢竟七年為師,總也是習慣了,這嫁禍於人的伎倆雖然算不得高明,可是在場面上她也的確是韓熙載一手選進來的歌女,何況紅袖又無任何名分,李弘冀對外也並不會承認與一個小小歌女的關系。
事情成了,自然是太子受益最大,事情敗露,那邊說是太子黨裡的韓熙載迫不及待想要扶持李弘冀登基,故不擇手段,縱然父皇怪罪,也總會念及舊情。何況自己還算不得主謀。太傅啊太傅,姑且讓你多擔待。
李弘冀的眸子滿是狠絕。紅袖不禁不敢再作聲,只是點頭答應著。
翻雲覆雨間一顆心卻總也不得溫暖,冷冰冰地懂得自己手上的傷痕竟然隱隱作痛。不起眼的劃傷,此刻像是成了渾身上下的唯一出口,一切的絕望與憂慮全部經由那裡派遣出去,卻又再一次想起了那個人。
輕輕淺淺,分花拂柳而來,側臉清晰而美好。
幽幽紫檀香。
她上方的男人有著與他類似,卻終究不一樣的俊逸面龐,李弘冀的稜角分明,他是乖戾的男子。而李從嘉很清淡,有時候你甚至會覺得他的存在很不真實,縱然如此,李弘冀卻總也讓她不能聯想起光。或許此生太子是她榮華的唯一可能性,但是紅袖仍然擺脫不了恐懼。
她再也不能走出那一個夜晚。
自己有些怯懦地低頭與李從嘉擦身而過。眼見得那傳說中的一腕傾城近在咫尺。觸不到,終究觸不到。
可是既然如此,為何還要安排讓她能夠望見他。如果視野裡從來不曾有過李從嘉,紅袖便不會如此苦惱不會如此猶豫。
今日的一切就能夠心安理得。
可是那人笑若春風,淡雅如詩如畫。
她怎麼忍心毀了這麼美得人間景緻。所以,原諒我。紅袖緊緊地摟住上方的男人,她把臉埋在他的胸前,很想哭,卻逼迫自己全部忍住。
原諒我。
也不知是說給自己還是說給李從嘉,抑或是李弘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