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年少的心思,太子哥哥生日恰好要建座園子,湖水和亭子的圖譜遲遲不滿意。十六歲的李從嘉一揮而就。
流風,響泉。
他還記得那一年自己的心情。
有些期待和不安,期待著太子哥哥眼底的欣賞,又怕他不曾真的喜歡。
故意地不署名,想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懂得自己。
李弘冀沒有讓他失望,那畫軸之上觸目所及的風雅卓絕試問天下,再無第二人可及。他怎麼能看不出這是誰的風骨。
今日李從嘉緩緩地走在金陵的街道上,還不曾得知,流風不再,一池湖水皆盡,故水流,再也流不到故人心。
李從嘉還在惦念著要尋響泉回來,他怕如果真的有一天,琴絃依舊,而古琴難複。
那就不只是悔恨能夠平息了。
午後的街市,李從嘉淡然行走其中,引得三倆結伴出遊的少女頻頻低頭。
他一襲碧色衣裳,上等的織染自是證明身份不凡,難怪路人紛紛側目,一見到他那一幕重瞳全部驚得收回目光。
漸漸得連喧鬧聲都隱下去,他走過的地方便自有暗香搖曳,淡淡的紫檀彷彿能夠散開來形成觸不得的屏。所有的凡塵汙漬都只能遠遠地兀自翻飛。
紅袖正巧出門去按日子檢視自己的舞衣是否做得了,李從嘉要向著北邊的大路轉去,他要去笙鼎樓。
而她遠遠地由西邊走過來。天氣很好,身側酒樓歌館甚至臨街的小小茶鋪裡都是賓客滿堂。
紅衣的女子不經意地抬首,忽地愣住,遙遙見得李從嘉一襲望不穿的煙雨傍身緩緩而行,手中一把摺扇,千金的衣裳下擺就那麼隨意地翻塵掠土而過,她還不足以看清他的面色。可是她能夠輕易地在眼前勾勒出來。
他是一見就無法忘懷的男子。
遙遠的距離。紅袖連日不安的心卻默然沉寂下來。
望見他一顆能夠淡笑聽蓮開的心。
她是多麼豔羨這樣的人,如果能夠有一日,看他倚花而立,都是人生幸事。
偏偏自己明日,就要把這麼美的畫毀了。
紅袖垂下眼簾,一雙紅色繡鞋走得不穩,卻還是努力地向前。
人應當安知天命,他和自己永不會有所交集。再思量又有何用。紅袖行至他拐過去的巷口,恰是辦酒的那日和阿水說過話的地方。
向南,她再一次瞥見翠柳巷,遍體生寒隨即匆匆離去。
街市上一家小酒館裡踉蹌著奔出一個男子,已經喝得面色通紅手裡還死抱著個什麼東西任人追打也不肯放手。他身後跟著三五個人一路推推搡搡。
該是欠了酒錢,這樣的場景日日隨處可見。只不過今天,這人被人追打不堪慌亂之中看不清前路,只隨意地逃向北邊。
追罵間躲避不及,他不知撞到了誰身上,還來不及看清楚,便已嗅見淡淡的紫檀香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