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區被封鎖,大門被緊閉,人群被疏散。護士們有條不紊地穿行在病房之間,用親切的微笑和槍口請求人們保持安靜,熄滅光源。在安吉麗娜隱約對自己的處境感到了不安的時候,伊莎貝爾·羅賓斯正坐在一牆之隔的漆黑走廊上,聽著耳塞裡傳來的清晰的說話聲音。她穿著寬大的黑袍,用兜帽、口罩和墨鏡將頭部蒙得嚴嚴實實。現在的醫學還不能夠讓卟啉症得到根治,這套裝備的特殊材質卻能夠為她最大限度地減少光照所帶來的傷害。靜靜地聽了一會後,她伸出了戴著手套的手指,略帶困難地摘下了耳塞,目光落在了自己身邊。
“賈維斯先生。”她道,“你能否為我解釋一個疑惑,關於超級英雄鋼鐵俠公開承認的同性伴侶是怎麼和我父親這樣的犯罪分子扯上聯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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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路上曾悄然流傳過這樣一個說法:地球上現有的為大眾所認知的科技水平並不是人類目前所擁有的真正水平,各國政府手裡所掌握的最高階的技術起碼要領先這一水平五十年,這是基於戰爭等目的而進行的一種保密,理由是按照兩次世界大戰期間科學技術的飛躍速度,近幾十年內的科技發展根本不可能這麼緩慢。與之相對的還有一個說法:戰爭推動了科學技術的突飛猛進,和平年代的科技發展必然會變得十分緩慢,理由同樣是列舉了兩次世界大戰,甚至軍火商出身的鋼鐵俠託尼·斯塔克也因此中槍,被當成例項來增加說服性。
無論是哪種說法都失於片面,顯得有些滑稽。近現代的科技從未停止過它們前進的腳步,只不過不同層次的人永遠不可能接收到同樣全面的資訊。有些東西的確因為其危險性需要保密,比如電弧發生器;有些東西卻一直擺在七十億人眼前,而只被當中的極少數百分比的人注意到過。舉個最簡單的例證,人們在新聞上看到了最新諾貝爾某獎項得主的名字和成果,頗有興致地翻看了一下他的人生履歷,在餐桌上感慨了一下他的天才和做科學研究的不易,發個推特點個贊,一星期後就會忘記他的面孔;孩子們可能記憶要久一些,因為在某些國家和地區他們會需要背誦這些科學家的姓名和成果,但一等到期末考試結束的鈴聲響起,他們就會愉快地把這些記憶拋之腦後,填充上自己認為更有意義的一些事;大學生、研究生、碩士生們可能會需要真正去了解他的成果,但基本限於相關專業;少數科研狗會瞭解得更深一點,重複實驗、深刻研讀新的理論……二十年後,這項理論被切實地應用到了大眾生活中,人們開始驚呼,這真是相當偉大的一次科技進步!
“再生搖籃”就屬於一般人無法接觸到的資訊了,安吉麗娜能獲得它的確切資訊全賴於和駭客組織“漲潮”中某位成員的熟識,她沒想過羅賓斯居然也能打探到這一點,甚至還請來了趙醫生的助手……
所幸有繃帶掩蓋面容,安吉麗娜不必費心在臉上呈現什麼演技。她神思不屬地聽了半天,目光落在了莫裡亞蒂身上,越看越是起疑:“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你,布魯克醫生?”
羅賓斯的聲音止住了,莫裡亞蒂翹著腿,不在意地道:“可能是報紙上?——自從我回國以來,總有人上門試圖採訪我和趙醫生之間的關系。這點你是知道的,羅賓斯先生,簡直煩透了,為什麼他們會認為一個女人幹得能比一個男人出色?所以我總是回答他們,‘我和趙醫生之間只是科學上的夥伴,除此之外我們不存在任何的情感聯系,因為我其實是一個自然愛好者’……”
他輕佻自負的口吻讓氣氛變得尷尬起來。羅賓斯咳了一聲,打斷了他:“……事實上你們的確見過,親愛的,幾個月前你為那個搖滾歌手的網站來找我的時候,布魯克醫生就在我的辦公室裡……”
安吉麗娜的記性很糟糕,不獨是在一些具體的東西上,她基本只對一些和自己相關的事情有印象。從前她只是記憶力稍弱於常人,所以還能考得上羅切斯特大學,但之後她的記性就越來越差勁了,最近幾個月更是糟糕到了可稱健忘的地步……她一點也不記得自己是在哪裡見過這張臉的了,但她還隱隱約約地記得那個網站,因為她就是在那個網站上認識亞當的……
“這麼早以前你就認識布魯克醫生了?”她敏銳地抓住了重點,“為什麼你不早點把這個訊息告訴貝拉?她是那麼絕望……”
羅賓斯唉聲嘆氣:“你知道我對醫學一竅不通,安琪……而且布魯克以前也沒跟我提過再生搖籃,他和趙醫生的團隊有保密協議……但他曾經向我吹噓過自己的整容技術,自稱無論是何種程度的毀容,他都有把握讓它恢複如初甚至更上一層……所以在這件事發生以後,我就想到了布魯克醫生,沒想到他的‘寶貝搖籃’……對,對,是‘再生搖籃’,竟然在治癒基因缺陷方面也有奇效,這真是極其幸運……”
安吉麗娜有點頭疼。她努力回想著自己得到的關於再生搖籃的資訊,團隊裡有沒有布魯克醫生這樣一個人?有沒有決定在美國發展?……混亂模糊的記憶讓她心裡升起了一股煩躁。她直覺地感覺到情況不對,卻只想到了莫裡亞蒂可能是騙子,因為他輕浮的言行和氣質實在太不像一個有真才實學的醫生了……
“我的臉可以等等。”安吉麗娜決定不去管他到底是不是騙子,反正她也只是被捎帶的,“貝拉的身體才是最重要的……布魯克醫生,你需要我們怎樣配合?什麼時候能開始進行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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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賓斯小姐?”賈維斯的語氣帶著驚訝,“我不太能明白您的意思……”
“斯塔克先生收養你的新聞爆發出來的時候,剛好是在我生病的前夕。”貝拉平靜地道,“我在我父親佔股份的報業裡實習,接觸過第一手的訊息。你看起來和照片上不太一樣,不過發色和眸色都是可以改變的。當時我還寫過一篇文章,質疑為什麼斯塔克先生的ai助手會忽然換成一個名叫星期五的女聲程式、他為什麼會給自己的養子起一個和人工智慧同樣的名字、那個據說是難民出身的孩子又為什麼會長得和霍華德·斯塔克的管家童年的時候那麼相似、而斯塔克工業在生命科學方面是否已經取得了重大進展……只可惜那篇文章還沒來得及完成,我就得了吸血鬼症。如果有機會的話,我還是挺想聽聽其中內幕的。”
“……”賈維斯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了。
他其實有很多種可以圓滑地應對貝拉的方法,無論是以成年人的方式還是符合孩童思維的方式……他一點也不害怕與人接觸、和人交際,他有著豐富的社交知識的儲備,而且可以很靈活地去應用它們——假如不是以一個人類的身份的話。
在另一個世界的時候,他開始朦朦朧朧地意識到自己需要一個實體,託尼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卻讓他一步到位,從一個人工智慧直接成為了一個擁有真實身體的人類。他以為自己的進化目標應該是擁有高度智慧和模擬生物軀殼的機器人,因為誕生和成長於資料的海洋的他實在想象不到有一天自己能和網路斷開聯系……忽然間成為人類讓他感到茫然,他發覺自己進入了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新的世界未必會對他表示歡迎,舊的世界卻已經對他永久地關上了大門——更重要的是當他還是人工智慧的時候,他能找得到自己的職責和生存目的,並且可以很好地處理問題,進行工作;可成為人類後一切卻都混亂了,他認識到自己會需要一個“未來”,可他只有一個身為ai的過去,又怎麼能規劃得出作為人類的未來呢?
可惜對這一點,他們都發現得太晚了。託尼的方向是正確的,但他們都低估了賈維斯所需要的適應時間。融入到這具身體以後,賈維斯在能量場中的全部身體得以了補全,即使再脫離肉體回歸靈體,他也沒辦法再像以前一樣地進入網路、融入資料了……託尼只好用自己的方式一步步幫助賈維斯適應,但他只能讓賈維斯認識到自己所面臨的現實,卻無法讓他徹底接受自己是個人類……所以他才會讓賈維斯跟著莫裡亞蒂,希望賈維斯能用人類的思維和三教九流進行接觸。但深深困擾著賈維斯的問題就在這裡——什麼才是“ai”的思維,什麼又才是“人類”的思維?
他決定按照託尼的想法來要求自己,可他確實不知道該怎麼應對別人。所以面對貝拉的敘述,他只好暫時保持著沉默。
貝拉似乎也並沒有對他的回答抱什麼期望,只是自言自語般地道:“……拋開這點不談,因為幾場大案而在紐約地下小有名氣的‘理查·布魯克’居然就是鋼鐵俠的現任男友吉姆·莫裡亞蒂……這樣的新聞也已經足夠吸引人眼球了。”
賈維斯禁不住道:“您知道他做了什麼?”
貝拉語氣中多了點得逞的笑意:“我是個報社主編,賈維斯先生——我只是在疑惑超級英雄鋼鐵俠怎麼會找這樣一個男朋友。現在看來,也許他不只會出主意,還有一份相當正當的工作?”
她算是問到了重點,賈維斯背過這段。
“諮詢顧問吉姆·莫裡亞蒂,為您提供一切諮詢服務。”他一板一眼地道,“我們的專長就是為人解決麻煩,無論是找回丟失的寵物還是保衛宇宙的和平。是否接受委託和酬勞標準取決於事情的無聊程度,如果結果不能令莫裡亞蒂先生感到滿意,您的皮可能會有被剝下來做……”
他忽然頓住了,有些遲疑地看著貝拉。
“……莫裡亞蒂先生有個問題想問您……您對超能力怎麼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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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安吉麗娜的問題,莫裡亞蒂不可置否:“你和羅賓斯小姐的關系應該沒那麼好吧,格雷小姐?她可是差點咬掉了你的鼻子,你就一點也不恨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