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子時,山間夜涼如水。
更深露重,陰雲在夜空裡翻滾而過,月下樹影婆娑。
這個時辰除了站崗的侍衛,幾乎所有人都已入了睡,但暗夜裡卻始終有一雙眼睛猛然睜開,帶了森然的恨意。
“青蘿!”
一直守在帳門外打著瞌睡的小侍女聽見趙清嘉喚她立馬便抱了燈進帳,“小姐,奴婢在呢。”
“我問你,明日是否皇上和眾皇子王親便要開始狩獵活動了?”
“是。”
“秦九兒會不會去?”
青蘿想了想,答道,“郡主生在將門,騎馬射箭本不在話下,又十分得皇上的喜歡,往年狩獵皇上都是帶上了她的,雖未讓郡主參與過狩獵活動,但因為郡主騎術甚好,皇上倒是常與她賽馬。”
趙清嘉鼻子裡冷哼一聲,“什麼郡主,若非她為相國候之女,她就什麼都不是!”
一想起今日的屈辱,她便恨不得將她生剝活剮!
她攥緊了雙拳,恨恨咬牙盯著前方,半晌,她昂起下巴,眼底流露出陰狠之色,緩緩笑了,“青蘿,你可認識那賤人的馬?”
“郡……”青蘿見她稱秦九兒為賤人,只是不敢呼她郡主,只能訕訕道,“奴婢識得,據說她的馬是當年年僅十三歲便贏了陛下,陛下特賞的,是西域進貢的汗血寶馬,額間有一點硃砂紅,舉國再尋不出第二匹。”
聽她說完,趙清嘉臉上的笑意愈深了。
青蘿深深垂著頭,不敢瞧她,只覺那個笑容豔麗得有些瘮人,看一眼便如墜蛇窟。
她垂著頭聽趙清嘉吩咐道,“你去找宋太醫要些莘草,就說本小姐失眠多夢,睡不安穩,想用莘草熏熏。”
趙家也算是世族大家,宋太醫自是不敢怠慢,因為許多人在外露宿都會不習慣睡不安穩,而這莘草磨碎了製成薰香用來安眠甚是有效,所以每年來驪山,太醫院都會備上許多莘草末,他亦隨身帶了幾盒,剛巧便給了青蘿,也算沒讓人家半夜折騰去藥庫處尋藥。
青蘿將莘草末給了趙清嘉,她接過揣入懷中卻是將燈籠塞給了青蘿,附耳與她低聲說了幾句話。
只見青蘿面露愕然神色,趙清嘉卻是緩緩勾起了唇角。
清晨,紅日未出,紅暈卻是已染了半邊天。
霧靄一寸一寸散開,落下萬丈霞光。
晴光大好,龍心亦是大悅,劉曜一早便召集了大臣,準備入林狩獵,凡九品以上官員及各宗族子弟,皇子王親,狩獵最多者,他大大有賞。
眾人都備好好馬,摩拳擦掌地準備出發,卻有一匹白馬,不疾不徐,緩緩而來。
白馬額間一點朱紅,那馬背上的少女,一身棗紅披風,束發高冠,端的明豔動人。
自她出現,彷彿這天地間便只她一人,所有人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或羨煞,或嫉妒,又或,如人群裡那雙恨意凜然的雙眸。
趙清嘉在一眾女眷裡看著她驚豔出場,有人驚嘆,有人掩面私語,她卻是眼神輕蔑,面露冷笑,秦九兒,我看你還能風光幾時?!
她給秦九兒的馬食用的幹草上灑了莘草末,莘草這種隨處可見的草藥,人焚之可安眠,馬食之卻易發狂。
只要她秦九兒一揮鞭,此馬必定發狂,到時候便是不能將她摔死,亦能讓她在眾人面前出醜。
她既讓她出醜,她趙清嘉必定十倍奉還!
劉曜看到秦九兒,笑著沖她招了招手,“九兒,到朕這裡來。”
秦九兒夾了夾馬肚,走到他身旁,在馬上笑著沖他行了禮,“陛下萬福金安!”
劉曜有些驚訝地挑了眉,笑道,“看來九兒是真長大了啊,也知喚朕陛下了!”
秦九兒沖他歪頭眨了眨眼,笑容甚是燦爛。
從前她是從不喚他陛下的。
十年前,秦九兒五歲,小小的一團,劉曜二十歲,龍袍加身。
二十歲的劉曜,大約是那時京都最好看的少年,所以當他脫下龍袍,一身白衣出現在將軍府時,秦穆說,“這是皇帝陛下。”
秦九兒看著眼前白衣高貴的少年,張口便用糯糯的奶音喚了,“皇帝哥哥。”
這一喊便是十年。
許正是這一聲哥哥,劉曜極是寵她,在孟昀沒出現之前,他們都道,待秦家小女初長成,定是要做了他君王枕邊人。